我跪在青石井沿边,手指浸在冰水里搓着那件粗麻衣。指节冻得发紫,指甲缝里塞满了皂角渣。头顶上,侍女春桃正嗑着瓜子,壳子一粒粒砸在我后颈。
“质子府养条狗都比你有用,还配碰棋?昨儿三公子摔了棋盘,倒要你去拾?贱骨头。”
我没应。水桶晃荡,倒影里忽然裂开一道波纹——不是我的脸。是一片焦土平原,黑旗猎猎,铁蹄踏碎残阳。战鼓声从耳膜深处炸起,像烧红的钉子凿进颅骨。
我猛地抽手,指尖在湿滑的石面上划过,留下五道焦黑印痕,像被火舌舔过。井水“哗啦”溅起,打湿了裙摆。
“疯婆子!”春桃尖叫,“你把井弄脏了!罚你再挑十桶!”
我低着头,喉咙发紧。那画面还在眼前:断矛插在雪地里,一匹无主战马嘶鸣着奔向硝烟。那是……北境伏龙坡。我死的地方。
可现在,我是禾昭。十二岁的敌国质子之女,困在禁武城最偏的西府。前世我是大启战神,率铁骑踏平七关,却被亲兄剜去双目,灵脉尽断,曝尸荒野。他们说,女子掌兵是逆天,而我知道,我只是挡了他称帝的路。
如今重生归来,连拳头都握不稳。
黄昏我缩在柴房角落,借着窗缝透进的光翻那本《弈理十三篇》。书页泛黄,边角都被老鼠啃了。这是今早收拾书房时偷藏下来的。禁武城不准习武,但下棋……下棋是雅事,没人管。
可这书不对劲。每翻一页,脑中就响起金戈交鸣。第三页讲“围魏救赵”,字迹扭曲成一座城池,城门上悬着血淋淋的人头——是我前世副将陈烈。他死前喊的正是这一计。
我指尖发抖,按住书页。突然想试试。
用炭条在地上画出九宫格,摆上豆子当棋子。黑为攻,白为守。我闭眼,默念“山河为局”。
刹那间,脑海炸开。
不是想象。是战场。
我看见自己站在高岗上,风卷战袍。三千轻骑埋伏在枯林,只等我一声令下。敌军主帅贪功冒进,右翼空虚——破绽在此。
“落子。”我哑声说。
黑子落下。
幻象中骑兵冲出,箭雨覆盖敌阵。我甚至闻到血腥味。左眼突地一烫,像有沙子磨过眼球。我睁开眼,豆子滚落,地面空空如也。可额角全是冷汗,左眼视野模糊了一瞬,随即恢复。
我摸了摸眼角,指尖沾了点湿。不是汗。
是血。
第二日清晨,消息传到质子府:北境守将周元通,昨夜突发心疾,暴毙于军帐。
我正在扫院子。扫帚停在半空。
周元通。前世叛变的边将,第一个砍下我旗官头颅的人。他本该活到三年后,亲手屠我五千残军。
可现在,他死了。就在我推演之后。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十指纤细,掌心却有一层薄茧——那是握缰绳、持长枪磨出来的。早已消尽的印记,竟隐隐浮现。
夜里我又试了一次。更小的局:让巡逻的守卫绕过柴房东墙。我需要那堵墙后的暗沟逃身路线。推演开始,幻象里两名巡卒转身拐弯,踏入泥坑。我落子,左眼又是一烫,视野边缘像被墨汁晕染。
次日,春桃惊叫着跑回来:“东墙外两个守卫摔得满身泥,巡官骂了半个时辰!”
我蹲在井边洗衣,嘴角压着,却止不住颤。
不是梦。不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