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深秋的苏州,凌晨四点的石库门小巷还浸在墨色里,
向鹏飞已经摸黑穿上了厚外套。他攥着口袋里皱巴巴的五十块钱,蹑手蹑脚穿过天井,
生怕吵醒睡在厢房的舅舅庄超英和舅妈黄玲。巷口的路灯忽明忽暗,
照得他新买的解放鞋上沾着的泥点格外显眼——那是昨天去郊区客运站看车时蹭的。“鹏飞?
这么早去哪?”黄玲披着外衣追出来,手里攥着个油纸包,“刚烙的葱油饼,揣着路上吃。
”向鹏飞回头,看见黄玲鬓角的碎发被风吹得乱晃,眼眶一热。
三年前他从贵州来苏州投奔舅舅,黄玲待他比亲儿子还亲。庄图南备战高考时,
黄玲虽为了保证儿子学习环境暂拒他来住,但等图南考上大学,第一时间就把他接进家门,
变着花样做吃食,衣服也总洗得干干净净。“舅妈,我去客运站跟钱师傅签合同,
”他接过油纸包,饼香瞬间钻进鼻腔,“那辆中巴车,我定下了。
”庄超英的咳嗽声从屋里传出来,带着明显的不耐烦:“高考考不上,复读也不肯,
非要去跑中巴,我看你就是瞎折腾!”向鹏飞攥紧了油纸包,没接话。
他知道舅舅看不起跑客运的,总说“方向盘握得再稳,也不如铁饭碗端得牢”。
可他心里有数,上个月跟钱进师傅跑货运时,亲眼见跑短途客运的一天能赚三十多块,
比舅舅一个月工资还多。更别说他打听好了,苏州新区刚开发,
从老城区到新区的公交线路还没完善,私营中巴正是填补空白的好时机。赶到客运站时,
天刚蒙蒙亮。钱进已经在等着了,身边停着辆七成新的“乐达”牌中巴,
车身上的红漆掉了几块,却擦得锃亮。“小子,想好了?这车上户加保险要五万块,
你拿得出?”钱进叼着烟,眼神里带着打量。向鹏飞掏出用塑料袋层层包好的钱,
里面有他跟着跑货运攒的八千块,还有黄玲偷偷塞给他的两千块,总共一万。“钱师傅,
我先付定金,剩下的分期付款,每月一千,绝不拖欠。”他语气坚定,“我有驾照,
以前在贵州开过拖拉机,技术您放心。”钱进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笑了:“行,
我信你这股劲。当年我开第一辆车时,买汽油都是赊的账。”他把车钥匙塞给向鹏飞,
“线路牌我帮你找人办,以后有啥麻烦事,尽管找我。”当天下午,
向鹏飞把中巴开回了小巷。邻居们都围过来看热闹,庄超英站在门口,
脸拉得老长:“油钱、规费、修车钱,哪样不要钱?要是亏了,我可不会给你填窟窿。
”“舅舅,我不会亏的。”向鹏飞说着,从车上搬下两个塑料桶,“这是我托人买的汽油,
才一块六毛钱一升,比加油站便宜两毛。”接下来的日子,向鹏飞成了“拼命三郎”。
每天早上五点准时发车,末班车要等到晚上十一点多才能收车,一天跑五六圈,
回到家时腿都肿了。黄玲心疼他,每天晚上都给他留着热汤,有时候等不及睡着了,
就把汤放在煤炉上温着。这天收车回来,向鹏飞刚把车停稳,
就看见一个穿制服的人走了过来:“同志,驾驶证、线路牌出示一下。”他心里一紧,
赶紧把证件递过去。那人翻了翻证件,又绕着车看了一圈:“尾灯坏了,罚款五十。
”向鹏飞的脸一下子白了。五十块钱,相当于他两天的收入。他想求情,
可那人根本不搭理他,开了罚单转身就走。庄超英正好下班回来,看见这一幕,
冷哼一声:“我说什么来着?这碗饭不是那么好吃的。”向鹏飞攥着罚单,胸口堵得难受。
晚上躺在床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钱进说的话:“跑客运,光靠吃苦不行,
还得懂规矩、有人脉。”他摸出枕头底下的存折,看着上面刚攒下的三千块钱,咬了咬牙。
第二天,向鹏飞特意去菜市场买了块新鲜的猪肉,又买了两条烟,找到客运站的秦站长。
秦站长是钱进的老熟人,听他说明来意,接过东西笑了:“小伙子挺上道。
以后车辆年审、违章处理这些事,我帮你盯着点。”他顿了顿,又说,“新区那边厂子多,
工人上下班都需要车,你多往那边跑。”从秦站长家出来,向鹏飞心里踏实多了。
他这才明白,钱师傅说的“人脉”不是虚的,在这行里混,没人帮衬真不行。没过多久,
向鹏飞的生意果然火了起来。他记性好,每个常客的目的地都记得清清楚楚,
遇到老人小孩还会主动扶一把。有次一个孕妇在车上突然肚子疼,他直接把车开到医院门口,
连车费都没收。这事传开后,更多人愿意坐他的车了。这天收车,向鹏飞刚把钱盒打开,
就愣住了——里面整整装了八十多块钱。他激动得跑去买了只鸡,晚上给黄玲炖了鸡汤。
黄玲看着他兴奋的样子,笑着说:“慢点喝,别烫着。对了,图南放寒假回来,
你下次跑火车站,去接他一下。”2向鹏飞点头答应。他跟表哥庄图南从小虽不常在一起,
但感情一直亲厚。图南读书厉害,总像个小老师似的帮他补功课,
他也总把攒下的好吃的留给图南。跑了半年中巴,向鹏飞算了笔账,
除去油钱、规费和修车费,净赚了一万八千块。这在当年可是笔巨款,
庄超英的态度也软了下来,偶尔还会问一句“今天生意怎么样”。可向鹏飞没满足,
他发现同线路的几辆中巴总抢客,反而影响生意。他干脆找那几个车主商量,
把发车时间错开,每十分钟发一班,既避免了冲突,又能保证客源。变故发生在冬天。
一场大雪把路封了,公交停运,向鹏飞的中巴却成了香饽饽。他凌晨三点就起来扫雪,
把车开出去接客,一天跑了八圈,赚了两百多块。可返程时,车在半路抛锚了。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向鹏飞冻得手指发麻,却只能蹲在路边修车。
就在他快绝望的时候,一辆自行车停了下来,下来的竟是庄超英。“愣着干什么?搭把手!
”庄超英说着,从车筐里拿出工具箱,蹲下身帮他拆零件。舅甥俩忙活了两个多小时,
才把车修好。坐在驾驶室里,庄超英看着向鹏飞冻得发紫的脸,
叹了口气:“以前是我眼界窄了,你这孩子,比我想象的有担当。”向鹏飞心里一暖,
刚想说什么,庄超英又开口了:“我托人给你找了个售票员,是我同事的女儿,叫周晓莉,
明天让她跟车试试。”周晓莉跟车后,向鹏飞的担子轻了不少。晓燕人勤快,嘴又甜,
把乘客照顾得妥妥帖帖。更重要的是,她心细,总能把票款算得一分不差,
还帮他想出了“月票优惠”的点子,吸引了不少固定客源。相处久了,
向鹏飞发现自己看周晓莉的眼神都变了,黄玲看出他的心思,悄悄打趣:“晓莉这姑娘不错,
跟你挺般配的。”开春后,林栋哲从广州回来探亲,听说向鹏飞的生意做得红火,
主动提出入伙:“我手里有四万块,投给你,咱们扩大规模。”向鹏飞正愁没钱添车,
当即答应,还拉来庄图南当“军师”,负责帮他打理账目。
图南笑着说:“你这老板当得越来越像回事了,以后可得罩着我这个表哥。
”1994年春天,向鹏飞的“鹏飞客运公司”正式成立了。
公司就设在小巷口的一间门面房里,虽然不大,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开业那天,
钱进、秦站长都来了,连街道主任都特意过来道贺。庄超英穿着新买的中山装,
忙着给客人递烟,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黄玲更是激动得抹眼泪:“我们鹏飞总算熬出头了。
”公司刚起步时,确实遇到了不少麻烦。有司机偷偷多收钱,
被乘客投诉;还有车主眼红他们的生意,故意堵路。向鹏飞没发火,
而是制定了严格的规章制度,每个月开一次例会,奖惩分明。他还借鉴了别人的管理方法,
把每辆车的利润和司机、售票员的奖金挂钩,大家的积极性一下子就提上来了。
周晓莉成了公司的出纳,把账目打理得井井有条。她不仅是生意上的帮手,
更在生活上体贴入微。向鹏飞熬夜对账时,她总会泡好热茶;跑长途的司机生病了,
她主动顶替售票。黄玲看在眼里,悄悄跟庄超英说:“这姑娘是真心对鹏飞好,
咱们得早点帮他们把婚事定下来。”这年夏天,
向鹏飞接到了一个大单子——新区的电子厂要包他的车接送工人,每个月给八千块。
这可是笔大生意,他亲自去厂里考察,还特意把中巴车翻新了一遍,加了窗帘和座椅套。
工人第一次坐车时,都夸车干净、舒服,厂长也对他赞不绝口:“向老板做事靠谱,
以后我们厂的运输也找你。”靠着这笔单子,公司的生意更红火了。到了年底,
向鹏飞算了算,净赚了整整三十五万。他没先想着自己买房,
而是先给庄超英和黄玲买了台彩色电视机,又给贵州的父母寄去两万块。
庄超英看着崭新的电视机,感慨道:“以前总说铁饭碗好,现在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