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年的结婚纪念日,依旧在那家需要提前半年预约的“云顶”法餐厅。
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氛、低温烹煮的食材本味,以及一种心照不宣的寂静。
沈知遥穿着量身定制的小礼裙,肩线笔挺,腰身掐得一丝不苟,像另一层无形的铠甲。
她对面的男人,陆承聿,她的丈夫,西装革履,连袖扣折射的光都透着冷静的精确。
“时间刚好。”陆承聿看了眼腕表,低沉的声音打破静谧。与其说是感慨,
不如说是确认流程。沈知遥弯起唇角,露出一个练习过无数次的完美弧度:“嗯。
”侍者恰到好处地呈上甜品,并以一种戏剧化的姿态揭开银质餐盖。几乎在同一时间,
陆承聿从西装内袋取出一个深蓝色丝绒盒子,推向她。动作流畅,如同经过彩排。
“看看喜不喜欢。”他的语气是陈述句,不带疑问。沈知遥纤细的手指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条钻石项链,主钻剔透,周围碎钻如众星捧月,在餐厅昏黄的光线下,
折射出冰冷而璀璨的光芒。很美,也很符合“陆太太”的身份。“很漂亮,谢谢。
”她合上盖子,声音温软,听不出情绪。指尖拂过丝绒表面,触感细腻,却暖不透那点凉。
她知道,此刻,陆承聿的助理大概已经将精心撰写好的通稿发给了相熟的媒体,
“聿集团总裁陆承聿爱妻情深,纪念日豪赠稀有美钻”之类的标题,
很快就会在社交平台上营造出一片虚幻的艳羡。他们的婚姻,始于三年前的一份协议。彼时,
沈家风雨飘摇,父亲经营的艺术品公司濒临破产;而如日中天的聿集团,
正需要一个拥有深厚文化背景的姻亲,来为其新开拓的文化产业项目背书。
一场各取所需的联姻,顺理成章。沈知遥还记得在陆家书房签署协议的那天,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陆承聿的身影拉得修长而冷硬。他推过一份文件,条款清晰,
权责分明,甚至包括了这一条。“甲乙双方需于每年结婚纪念日,共同进行公开庆祝活动,
并向公众展示婚姻和谐稳定形象。”当时,他看着她,
眼神如同评估一件有价值的资产:“沈小姐,合作愉快。”她签下名字,
知道这是拯救家族必须付出的代价。婚后生活,如同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合租室友,
还是最不熟的那种。顶层复式公寓大得空旷,两人各有卧室、书房、甚至起居室,
日程表交错,若非必要,鲜有交集。交流的内容仅限于“明晚有商业晚宴,
需要你出席”“下周三家宴,礼物已备好”之类的公务。沈知遥在自己的画室里,
找到了唯一的喘息之地。她是一名油画修复师,那些斑驳破损的古旧画布,
在她手下一点点重现昔日光彩,这个过程,比她的婚姻更让她感到真实和掌控感。
纪念日晚宴在沉默中走向尾声。陆承聿起身,绕到她身后,极为绅士地为她拉开椅子。
他的指尖偶尔擦过她背后的衣料,带来一丝微不可察的战栗,随即消散。
坐进等候在门口的劳斯莱斯后座,隔绝了外界的喧嚣,车内只剩下更令人窒息的安静。
沈知遥微微侧头,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飞速倒退,像一场不真实的梦。许是累了,
也许是这三年来扮演“完美太太”积攒的细微倦怠,在下车时,她的高跟鞋绊了一下,
手中捏着的丝绒盒子脱手,项链掉出来,勾住了她裙摆的蕾丝。她下意识地一扯,
轻微的“刺啦”声,裙摆撕裂了一小道口子。陆承聿的反应迅速而务实:“裙子坏了?
明天让Celine送一批新的到家里给你选。”他的第一反应,永远是替换,
是解决物品的损毁,而非关心人的状况。沈知遥低头,看着那裂口,
像看到了自己完美面具上的一道缝隙。一种莫名的冲动让她抬起头,唇边依旧带着笑,
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利:“没关系,反正……”她顿了顿,
迎上他看过来的目光,“也只是戏服。”陆承聿显然听到了。
他深邃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诧异,像是精密仪器接收到了计划外的参数。
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眉,便转身走向电梯。沈知遥跟在他身后,
看着他那挺拔却疏离的背影,心中泛起一丝微澜,很快又归于沉寂。
……第四个结婚纪念日临近前,陆承聿的特助照例送来了两份详尽的庆祝方案。
一份是包下某知名艺术馆的夜间专场,
附赠小型弦乐四重奏演出;另一份是飞往邻国私人海岛度过一个周末,行程紧凑,
公关曝光度极佳。陆承聿的目光扫过方案,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停顿了片刻。
脑海中莫名闪过之前,沈知遥说“只是戏服”时,那平静眼神下暗藏的微澜。
也闪过更早一些,偶然在她画室门口,看到她对着画布时,那专注而柔和的侧脸,
与平日里的温婉顺从截然不同。“都不用了。”他关掉平板,声音听不出情绪。
特助有些意外:“陆总,那您的意思是……?”“我自己安排。”陆承聿说。这个决定本身,
就偏离了“例行公事”的效率最大化原则。他动用关系,
订下了城中新开业、以其“星空穹顶”闻名的餐厅“Stella”。据说那里很难订,
但他陆承聿的名字,本身就是通行证。另一边,沈知遥也接到了闺蜜苏瑜的电话。“遥遥,
马上又到你们那个‘年度公关大秀’的日子了,
今年陆总又准备了什么惊天动地的项目来虐我们这些单身狗啊?”苏瑜语气戏谑。
沈知遥正用软布轻轻擦拭一幅即将修复完成的十九世纪风景画,闻言手下动作一顿,
无奈道:“小瑜,别取笑我了。”“说真的,遥遥,”苏瑜语气正经了些。“三年了,
你就真的一点都没对他动心?抛开那些外在条件不谈,陆承聿那张脸,那身材,
搁哪儿都是顶级配置吧?”沈知遥眼前浮现出陆承聿冷峻的眉眼,挺拔的鼻梁,
总是紧抿的薄唇。她不得不承认,他拥有极具吸引力的外表。但……“我们之间,只有协议。
”她轻声重复着这三年来告诉自己无数次的话。“协议是死的,人是活的。”苏瑜一针见血,
“你问问你自己,如果他身边真的出现了别的女人,你会完全无动于衷吗?”电话挂断后,
苏瑜的话却在沈知遥心里投下了一块巨石,漾开层层涟漪。
她看着画布上相依在夕阳下的老夫妇,第一次清晰地审视自己的内心。那被她刻意忽略,
对陆承聿早已超越协议界限的关注和在意。纪念日当天,天气阴沉。
沈知遥选了一条湖蓝色的长裙,没有过多装饰,却衬得她肌肤胜雪,气质清雅。她坐在客厅,
等待着和往年一样的流程。陆承聿准时回家,看到她时,目光似乎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
比平时略长了一点点。“我们出发吧。”他说。车子驶向“Stella”餐厅,
然而距离餐厅还有一段距离时,道路却被封锁了。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礼貌地告知,
前方因有重要外事活动,临时交通管制,预计需要两小时。陆承聿的眉头拧了起来,
他拨通电话,语气沉冷:“怎么回事?为什么没有提前收到通知?”电话那头,
特助的声音战战兢兢。显然,这次“意外”超出了他们万无一失的预案。就在这时,
天空毫无预兆地飘下了雨丝,迅速转大,噼里啪啦地砸在车顶上。计划被彻底打乱。
陆承聿握着手机,指节微微泛白,显示着他极力克制的不悦。他习惯于掌控一切,
包括天气和交通,眼前的失控让他烦躁。沈知遥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这个永远完美的男人,也有算不到的时候。她摇下车窗一条缝,
清凉的雨丝夹杂着泥土的气息涌了进来。她伸出手,任由冰凉的雨水落在掌心,
溅开细小的水花。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
唇角勾起了一个轻松而真实的、毫无负担的浅笑。“其实,不下车也挺好。”她轻声说,
转过头,恰好撞进陆承聿看过来的视线里。他正看着她,看着她接雨的手,
看着她脸上那抹陌生却又真实的笑意,一时竟忘了责备。那一刻的她,
褪去了所有“陆太太”的包装,鲜活、生动,带着雨水的清新,直直撞入他眼底。
他喉咙有些发紧,移开目光,沉声对司机说:“找找附近还有什么能吃饭的地方。
”司机在一片陌生的街区绕了一会儿,最终停在了一家看起来颇为干净,
但显然与他们平日消费场所格格不入的日式拉面馆门口。“就这里吧。”陆承聿下了决定,
语气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意味。面馆里人声嘈杂,温暖的灯光下弥漫着骨汤的浓郁香气。
他们坐在狭小的卡座里,膝盖几乎要碰到一起。陆承聿显然极不适应,他皱着眉,
拿出随身携带的消毒手帕,下意识地开始擦拭面前的桌面。
沈知遥看着他这堪称“狼狈”的举动,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才有了一点“人”的气息,
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完美无缺的符号。她点的辛辣豚骨拉面很快上来,红油赤酱,热气腾腾。
她吃了一口,被辣得轻轻吸气,眼角泛出生理性的泪花。
陆承聿看着她被辣红的脸和湿润的眼角,怔住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沈知遥,不优雅,
不完美,却生动得让他移不开眼。他下意识地递过手边的冰水,
动作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匆忙。“谢谢。”沈知遥接过,指尖与他的轻触,
两人都微微一顿。或许是环境使然,或许是那点意外的狼狈打破了隔阂,他们之间的对话,
第一次脱离了预设轨道。“你修复的那幅画,完成了?”陆承聿忽然问。
他记得她画室里那幅几乎占据整面墙的古老画布。沈知遥有些惊讶他会提起这个:“快好了,
是一些收尾工作。”“画的什么?”“一幅……没什么名气的风俗画,
画的是一对普通夫妻在院子里晒太阳。”她斟酌着词句。陆承聿沉默片刻,说:“听起来,
比挂在客厅里那幅莫奈的睡莲,更有温度。”沈知遥的心,猛地一跳。她抬头看他,
他却在低头搅动自己碗里的面,仿佛只是随口一说。回去的路上,雨停了。两人都没再说话,
但车内的空气,似乎不再那么令人窒息。到家后,沈知遥先回了画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