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撞裂天穹索尔的雷鸣来自北方的怒海，也来自他不肯轻言退步的脊骨。
那天他追逐着一团比常日更凶、更渴的闪电——风暴像一只撕裂的新兽，
口中吐着银白的裂帛。索尔的锤——穆乔尼尔在手，雷光在周遭跳舞，他像个孩子，
无法抑制想要把那最耀眼的光分解给世人的冲动。他甩出锤，雷声如鼓，
锤头劈开了暴云的一角。就在闪电被他撕碎、像碎玉般坠落的那一瞬间，
天地像纸张被刀切出一道裂缝：一道深色的缝隙，不在天上，也不在地面，
仿佛两处世界的缝合线被猛然拔开。闪电的一段钻进裂缝，索尔的锤被那股莫名的引力拖拽，
连同他自己，像流星一样穿过了那道伤口。
他落下时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砰然巨响；山海的空气厚重得像墨，
索尔觉得自己像被一张大网慢慢收拢，触地的瞬间，风停止了，雷也停止了。
他站在一片奇妙的境地：山不高，远方却是层层奇峰，石头上刻着看不懂的符纹，
草丛里闪着红蓝交织的灵光。天不是北方的灰，而像被宣纸染过，
云边常有未曾见过的怪鸟掠影。四周气息像折页的墨香，带着一股古老的秩序感，
像有人在远方轻问：你误入了哪里？“这是什么地方？”索尔低喝，
手中雷锤的柄上传来熟悉的振动。他的声音在山谷里变成震颤。就在那一刻，
一只奇怪的鸟忽然从岩缝里窜出——它只有一条腿，身披赤羽，尾像火焰般撩起，
眼睛里带着狡黠与警惕。那就是毕方：山海经里记载的奇鸟，常被人说成带来灾祸，
但更古老的说法是，它总是先知先觉，懂得用诡计在乱局里求生。毕方落在索尔面前，
像只做足了姿态的小丑。它用那独特的单腿轻轻跺地，发出像鼓点一样的节拍，
然后咧开鸟嘴说道：“北方的雷神？你的雷把我附近的石头都震碎了，这不礼貌啊。
”索尔愣了半秒才回神，他从来没碰到会说话的鸟没一条腿的。“你会说人话？
”他盯着毕方，心里却早已警觉：这处世界的规则，显然与他熟悉的格局不太相同。
毕方拉长眼睛，像是要从索尔脸上看出更多线索：“人话不是人话的事。你从天而降，
雷光带着薄皮的痛，你的锤子像有意要打碎这里的边界。你可知道，你打开了裂缝？
”索尔本能地抬起锤子，雷芒在他四周翻滚。“裂缝？什么裂缝？
”北方人的语言在这片古怪的地脉里听上去像风多了几分硬度。
他没想到自己的战斗会把两个世界的皮拉扯出缝隙。但他更不愿意被一只鸟训斥。
“你说你来此为寻敌、寻力、寻欢……北海的雷神在外走得太久了。”毕方说着，把头一歪，
“这里叫山海经的世界。它有自己的生灵、自己的法则，还有很多你不该随便敲碎的东西。
你要是想回去，最好先听点劝。”索尔并不软。直来直往是他的性格：他把锤子紧握得更紧，
像是在以肌肉与意志封住所有复杂的可能。“带路则带路。你倒是说清楚，
这里的‘裂缝’会怎么样？我要不要把它打回去？”毕方眯眼。
它其实并不想与一位北方雷神硬碰硬——毕方靠诡计吃饭，硬碰硬常常不是它的胜算。
但无可否认：一位从天而降、携带能够毁天灭地的锤子的巨人，是一笔不小的变数，
既可能带来灾难，也可能带来转机。毕方是个机会主义者，于是它踏着一只腿跳开几步，
带着索尔走向一段古老的低洼处。那低洼中，小村沉睡。茅屋的檐角装着剪纸的残片，
风拂过，纸影如鱼，像活过来般在黄昏里摇摆。村子里的人不像北方的粗犷战士，
他们的面容像山水画里的笔迹，游走在安静与紧张之间。
一个年轻的女人把几张皮影摊在院子里，检视着一只狰狞的皮偶手臂是否断了线。
她名叫海棠，是当地的一位皮影艺人，肩上挑着家传的皮箱，
箱里有裂帛、骨针、黑色漆与古老的唱本。海棠对陌生巨人并不惊讶——山海多奇，
人来人往并不少见；但看到那位鸟带着雷神而来，她的眼里有了深深的好奇，也有一丝不安。
“你从天上来，或许带着风暴吧？”海棠没有立即遮掩自己的惊讶，她抬头与索尔对视，
目光像皮影的光源一样直接但温柔。她的声音里有戏台的腔调，
像会在最后一句唱段里放进心音。索尔闻言，反而微微点头：“北方之雷，不常来这边。
我的路被撕了，我要回去。”海棠的手没有停。她把皮影一次次用线缝好，
像在缝补世界的裂口一般。她把一只纸片小人放在旁边的火盆上烘一烘，
让纸温一下再用双手稍加弯折。村子里的人——弋风，年轻的弓手，和白莲生，老戏师，
都围了过来。弋风的弓在旁，弓弦上还有午后的灰。白莲生把一顶折扇垂在膝上，
眼眸如同沉睡的湖面，似乎读懂了索尔每一个小动作背后的情绪。“索尔大人，”海棠说，
习惯性地用戏台上的敬辞，“你破开的裂缝并非唯一的危机。近来山海间有巨兽觉醒，
吞噬着兽脉、山石与村落。我们以为它们只是山的病痛；可现在，病像是变成了传染，
连天空也被牵扯。你的雷，不止一次把界限撕开。若你要回去，
或许先需和我们共商一计——修补裂缝，压住那巨兽。”索尔听着这些词，
脸上从不耐烦变成了兴趣。他喜欢简单明确的敌人，
但巨兽与裂缝正好符合他的胃口——打而后立，动手即可见成效。“好，我会打它们。
把它们都扔回地缝里去。你们带路。”毕方在一旁瞥了弋风一眼，那年轻人肩上有弓，
眼神里有海拔的冷硬与对某种命运的倔强。毕方知道，若只靠力量与蛮勇，
山海的复杂性会把这位外来的雷神弄迷失。于是它故意挺胸，
像老朋友般拍了拍索尔那只几乎天生的狂傲：“你先听海棠、听弋风，再听白莲生的唱本。
别总把锤子当钥匙。”索尔耸耸肩，终于露出北人式的笑：“好。
但别想把我绑在戏台上唱戏。我不是个听戏的人，我是雷。”2 觉醒与错位几日内，
索尔跟着海棠、弋风、毕方在山海行走。一路上，
他们见到许多奇观：有的山峰像巨人的肋骨竖地，河水里游的是透明的鲸鱼，
夜里天穹里跑过的星群像被剪纸剪出的鱼鳞。海棠的皮影箱在行走中摇响，
她会在营火旁拆出皮偶放映，牲口的影子、村中祖神的脸庞在火光下伸展开来，
讲述着一个又一个与当下有关的故事。“皮影在这里不是单纯的表演。
”白莲生在夜里轻声对索尔说，“我们把记忆绑在皮影上。它们能在真与幻之间游走，
能够把一些不稳的影子拉回正轨。你在北方用雷震碎石，我们这里用光影把碎片串起。
”索尔听了只点头，不太理解这些“光影的说法”。对于他来说，
解决问题的方式只有力量与正义的分量，
但旅程慢慢改变了他对“力”的认识：力不再只是将对手打倒的那股冲击力，
还包括怎样把一连串看似不相干的东西组织成一个可以被理解的秩序。某夜，
他们在一片被灰尘笼罩的古林里安营。一阵低低的嗡鸣从地下传来，像远古的钟在叩响。
大地的裂缝中，有些暗光开始聚拢，似乎在等待一场仪式的拉开。弋风紧握着弓，
眼中闪着熟悉的警觉。“穷奇。”弋风低声道。海棠也屏住呼吸。穷奇，
山海经中的兽名之一，传说中它嗜杀而傲，能模仿人的声色，混乱秩序，
甚至在古老的记载里与人类为敌。若穷奇真觉醒，这片土地都会被它的狂性吞噬。
白莲生的额头有细汗：“穷奇不是普通的兽。它吞噬的是秩序，是你们那些不能调和的冲动。
”索尔握紧锤柄，雷芒在他指缝间游走，
他脑中闪过北方的几种解决办法：直接斩首、以雷震惊驱散、用锤子把其击落成碎石。然而，
现实很快告诉他：他们遇到的并非只是一头怪兽那样简单的实体。
穷奇的体型在黑暗中逐渐显露，却又不完全是躯体，
而像是一团由千百个被撕裂的影子、被遗弃的誓言与火焰残片织成的怪物。
它的头颅会突然张开，像山洞一样吞噬声响；它的尾巴像古老的账卷，
扫过便能把人的记忆掀翻。“你看，”毕方一跳，落在一块岩石上，单腿砰地一拍，
“它会模仿你的面容。索尔，你当心。它能用你的雷的回音蒙蔽你。”果然，
穷奇张口便发出类似索尔怒吼的回声，那回声里夹着北方语言的碎片，
像恶作剧地重复着他的名字。索尔那一刻心中微微一颤：力量被复制为回声，
会让使用者误判对方的真实位置。他举锤便要劈，
却发现锤子落下的地方只是空气；穷奇已在另一处以人的哭声迷惑营地的小孩，
以村长的口吻命令人们自相残杀。白莲生立刻掏出折扇，一拍，唱腔里带出古老的韵律。
他的嗓音像年度的风，低沉而有节律，戏曲中的念白在山谷间缠绕。
奇迹出现了：穷奇那些被撕裂的影子似乎被他的节拍压制，稍稍收拢。索尔惊讶地发现，
戏曲不仅仅是人类的情感表达，它像给世界加了一个节拍器，
让混乱的影子不得不按某种轨迹运动。海棠则从箱中抽出她的皮偶，线在指间滑动如琴弦。
她把皮偶放在火光前，按住背后的一段细线，手掌一翻，
皮影的动作精准地模仿着白莲生的唱腔，像一个配角般去响应戏曲的节拍。
她的皮影在火光下投出巨大影像，
影像仿佛是另一个界面的门——穷奇的某些面被这影像所吸引，
像被镜子里的自己吸引的狂兽。索尔此时的直接打法失效，他的愤怒成了被穷奇利用的资源。
毕方在一旁叽叽喳喳，不时插话指点：“别总用锤子敲，找准它不属于人的那部分，
斩断它的回声。用你雷的节拍去和戏曲对话。”“怎么用雷和唱腔对话？”索尔恼怒，
他的北人自尊受损：在他看来，自己乃是直接与世界谈判的存在，
为何要学会别人那一套绵软的仪式？但海棠不卑不亢。她把皮影的纤细剪纸提到索尔面前，
纸上画着褶皱的山脉与雷电的图样。海棠的手指灵活，她把纸片对折又切入一段图腾，
像在画雷的纹路。她把这纸符轻轻贴在索尔锤柄上。
那纸并不是普通的剪纸：它是经年累月累积下来的“非遗”符式，
海棠用剪纸语言把雷的节拍折叠成可以与戏曲节拍携手的符码。“你不是来这里寻你吗？
”海棠说，“学习并不是放下你的力量，而是让力量换种方式发生。”索尔闻言沉默。
作为战神，他从未想过要让自己的雷有别的声音，但当夜，海棠与白莲生、弋风合力，
用皮影与戏曲设下了一场试验：白莲生以唱腔固定节拍，
海棠的皮偶投影诱导穷奇把注意力集中在影子上，弋风在暗处以箭调节夜风方向，
而索尔则尝试用锤子在节拍之间敲击不同的点，使雷电不再是凶猛的刺，
而成为有节奏的鼓点。那一夜第一次成功。雷与戏曲的合奏让穷奇的影子碎成了若干片段，
那些片段在火光与月色下像被剪纸切割的形状，
最终被皮影的影像拴成了一幅幅可以被理解的画面。穷奇虽未被完全消灭，但被暂时压制，
退入黑暗的缝隙里，发出被压抑的咆哮。
索尔在胜利的余热中第一次真正看清了这几位同伴的价值：力量之外，
还需要秩序的节拍、记忆的重构与技巧的隐秘。他开始意识到，
单纯的硬碰硬会在这里失去意义；如果想要封印裂缝、回到北方，
他必须学会用新的方式“敲”世界。3 剪纸、皮影与雷之契天亮后，
村子里的人们并未庆祝，他们围坐在营火旁，眼神里有一种被命运拍打后的沉默。
白莲生把折扇合上，像收起一场重要的叙述：“穷奇被暂时压制，但它会回来。
我们要做不止一次的阻止。海棠，你能用你的剪纸做些什么？”海棠点头。
她把一叠剪纸拿出来，纸片上刻着复杂的山脉纹路、雷霆的流向、以及许多古老的护符形象。
她的祖辈是剪纸匠，他们曾在每一户门楣上剪下图样，用以护佑。
海棠的剪纸并非简单的装饰，她早年听过祖母说过：纸能被赋形，剪能切断命数的褶皱。
海棠决定把这种非遗技能转化为真正能对抗穷奇的法门。“剪纸能割裂虚妄的投影。
”海棠对索尔说，“但需要火与歌的配合来赋予它生命。你有雷，
雷可以让纸片的刀口不只割断影子，也能划开那裂缝的缝隙边缘，使之合拢。
”索尔端详着纸片，在阳光下，纸的纹理如同北方的冰纹，被光细细照亮。
他尝试着把雷力小心引到纸上，一股温热沿着剪口流动。海棠用细针在纸背缝入一圈墨线，
墨线像血管一样把雷的流向固定。白莲生又唱起了低调的曲子，
弋风以弓弦微抚出与之相契合的低频，使整个营地像一个巨大的共振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