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是要他他不来,不要时偏偏往这儿赶。
谢无回心里暗暗骂着,应了声好,和顾仁简单交代了几句,起身出门。
顾仁给了谢无回一个特别乖巧的笑,待到人出去后算盘打得噼啪首响。
他回想自己醒后所发生的一切,疑虑重重:这人家里有丫头小厮,都唤他“王爷”,家底厚是不消说的;方才门外说是姓吕的尚书找他,想必与那狗皇帝是有甚关联;但看他那样儿像掺和不进江湖上的事;这一切倒不像是装的,不过我从临川跳下逃命,不知被江水拍到了哪儿,那临川素来以凶恶、夺人性命闻名,什么人平白无故会跑去那儿,还就碰巧遇着了我……还有这玉,又怎得还在脖颈上……顾仁左思右想,终是想不出个所以然,眼珠一转,向门外叫道:“有人吗,来个人啊。”
屋内话音未落,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
顾仁透过屏风镂空处隐约见到了个人。
那人貌似是下人打扮,但衣着并不寒酸,朴素简单中透着大气。
从门至屏风短短几步路无甚声响。
走至屏风,他立在那儿:“公子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要紧的,就是想问问我大概多久能下床活动。”
为了方便探口风,顾仁找了个切合自身境况的话题开口。
“在下不懂医术,公子若是实在要问,那便等王爷与吕尚书议完事,在下去帮公子通报王爷,请一位郎中再来瞧瞧。”
要的就是你不知道。
顾仁内心暗喜,开始切入正题:“小兄弟可方便告知恩人身份,也好让我有处报恩。”
“这……”不知是不是隔了屏风,顾仁有些听不清那人说了什么,便道:“小兄弟,我有些听不清你说话,进来可好?”
屏风那头的人没了声儿。
正当顾仁觉得自己太过唐突使得对方起了疑时,那人从屏风后出来,垂手站在离床约莫一米的地方。
那人眼睛很大,鼻子略有些塌,薄唇,细眉,面色红润,一脸稚气,身量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
他拱手向顾仁行礼:“公子,唤在下进来有何吩咐?”
这少年长得倒是不错,只可惜是个断指。
顾仁注意到这个少年左手小指缺了一节,在心里默默感叹。
那少年似是察觉到顾仁的目光,拽了拽衣袖将小指掩进去。
顾仁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含着歉意道:“无意冒犯,还请见谅。”
那少年倒也大度,腼腆地笑了笑,没说什么。
“方才我问,可否劳烦小兄弟告知我恩人是何许人也,不知小兄弟可愿意?”
那少年愣了一愣,随即语气里洋溢着一种隐约流露出的亲昵:“王爷是当朝摄政王,皇帝身边的……”“什么?
摄政王不是个年岁挺大的老头吗?
你家王爷看着至多二十出头啊。”
一听“摄政王”三个字,顾仁整个人都抖了抖——坏了,这不是往陷阱里跳吗。
“这个啊,先前是老爷不错。
前几年老爷因病走了,王爷守孝,摄政王的缺空着没补,一首由朝中几位大臣合力顶着。
三个月前王爷刚脱孝衣,皇上的圣旨便来了。
王爷起初是不乐意的,一来听闻朝中人才紧缺,而来皇命难违,便勉强接了,也算是讨个生活,子承父业。
这才三个多月,便成了皇上身边的红人了。”
既然是父子,那日后得小心了……不过这小兄弟一看就未经世事,这哪儿是什么讨生活啊,分明是讨命。
那狗皇帝不过是忌惮谢无回父亲的势力,怕自己的龙椅易主,美其名曰“子承父业”,借机控制住他,方便在他身边安插眼线罢了。
顾仁这么想着,不禁嗤笑一声,引得那少年眨巴着大眼睛不解地歪头看他。
他轻咳一声,调整好面部表情:“对了,你们王爷现如今多大?”
“二十有二。”
“这么年轻便得皇帝赏识,才华了得啊。”
顾仁不知真假地感叹着,随后话锋一转:“他既是才貌双全,家世又好,乐得与他结交之人一定不少吧?”
那少年鼓起一边腮帮子微颦着眉思索片刻,摇了摇头:“巴结的倒是不少,但王爷说这些人均有利所图,不与他们深交。”
“这样啊……”顾仁面上不在意,心里又犯起了嘀咕。
未及两人再开口,门外含笑的声音便入了耳:“怎得我才去一会儿,你们却好上了。”
那少年见了谢无回挠挠头笑着行礼。
未及二人开口,顾仁怕那少年因自己受责备,忙解释道:“我实在闲得发黄,方才叫这小兄弟进来陪我解解闷,你莫怪他。”
出乎意料的,他二人全笑了起来。
半晌,谢无回方止了笑:“无妨,这少年自幼便在府中,家父待他视如己出,说是我手足兄弟也不为过,况又无过,怪他为何?
倒是你,把你一个人忘在屋内才真真该说。”
白白害我担心一场。
顾仁心里松了口气,连声应着无妨。
“王爷,院中那桃树也不知是否有人照料,在下先失陪了。”
那少年不知是不是有些无趣,朝他二人行了礼预备出门。
谢无回失笑:“你呀,方才才道你我二人是手足兄弟,怎得这会儿又是‘王爷’又是‘在下’的了。”
那少年听了,微微低了头,小声唤了声“哥”。
“这才对。
园中那桃树早吩咐人照料过了,你若实在闲不住,便替我跑一趟,取了我书房桌上那信送给吕尚书吧。”
那少年应了声好,三步一跨便出了门。
“这小兄弟倒是有趣。”
望着那少年的背影,顾仁笑道。
“他身世倒也离奇,待我慢慢说与你听,权当给你解乏了。”
谢无回说着,又将椅子拉到床边坐下,“捡到他时他不过襁褓,如今己然一十有六了。”
似是回到那年仲夏,谢无回的语气带了些许留恋。
“我当时也不过孩提,许多事务都己经忘却,捡着他那日倒是清晰。
傍晚时分,母亲正带我在院中那桃树下乘凉,忽得一阵略急的敲门声入耳,接着便是婴儿哭声。
母亲吓了一跳,忙让小厮去开门看。
不出一会儿,一个小厮便抱着个襁褓来到跟前儿。
那襁褓中的婴儿似是感知到自己被抛弃了一般一首在啼哭。
母亲心善,便自作主将那婴儿留了下来。
次日家父归家,母亲与他商议了一番,决定将这婴儿收作义子抚养,一来有人与我作伴,二来也圆了他夫妇二人‘二子’的念想。
家父说这孩子的到来是上天的旨意,便以捡到他那日作其生辰,取名为‘缘’,自此当作亲生骨肉照看养育,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了八载。
“只可惜我束发不久,母亲便得了病,半载后竟是抛了我们西去。
家父悲痛万分,任旁人如何劝说也执意不肯续弦,就这么照顾我二人长大。
见缘儿长相灵俊,家父说他日后必是一介翩翩公子。
只可惜未及缘儿束发,他便匆忙陪母亲去了。
“我依他所言,待缘儿如手足,并按他夫妇二人生前之意,在一年前将缘儿的身世完完全全说与他。
他倒也没有过大的反应,只说要好生服侍我,以报他夫妇二人养育之恩。
叫他照旧与我相处,他却换了衣裳,自搬去与下人同吃同住,每日劳作。
我见他性子执拗,便也不强求,只盼他不久能看开吧。”
旧事的重提让谢无回原本平淡的语气带上了些许落寞感上。
顾仁虽是不懂这份血肉亲情,却也明白自己惹得谢无回伤心,哀叹他二人命运的同时又不免追忆自己的孩提时光,才觉尽是酸辣,不觉长叹一声。
半晌间,床上躺的、床边坐的都沉于各自感伤,没了声响。
有道是无双公子天生俊朗、前路通畅,却不晓他二人兀自感伤、殇了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