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饭糊了那种香里带焦的味儿,更像是……药草熬过头了,带着点焦苦的糊气,一个劲儿往他鼻子里钻。
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眼前是个简陋但还算干净的土坯房顶,几根粗木头搭着茅草。
阳光从一个小窗户斜斜照进来,能看到空气中飘着的细小灰尘。
“嘶……”他刚想动一下,浑身上下就像被几十个大汉轮流揍了一顿似的,没有一处不疼的。
尤其是胸口和肋下,闷痛闷痛的,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但奇怪的是,经脉里那种寸寸断裂的剧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吞吞的暖意,像是有温水在缓缓流淌,滋养着那些刚接上的“管道”。
他想起来了!
寒潭!
白骨!
那股差点把他撑爆又差点把他烧熟的暖流!
还有那要命的《大罗乾元功》!
“每天中午烧烤套餐……”陈默心里苦,这金手指的后遗症也太坑了。
“醒了就别装死。”
一个清泠泠、带着点不耐烦的女声从门口传来。
陈默扭过头,看见一个穿着粗布黑衣的少女端着一个粗陶碗走进来。
她年纪不大,眉眼生得极好,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就是一张脸冷冰冰的,没什么表情。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头上戴着一顶垂着黑纱的斗笠,这会儿纱帘掀开一边搭在帽檐上,露出小半张冷艳的脸。
她把碗往旁边的破木桌子上一搁,发出“咚”的一声,碗里黑乎乎的药汤晃荡着,散发出更浓烈的焦糊味儿。
“喝药。”
少女言简意赅,连个多余的字都懒得说。
她抱臂站在床边,眼神像在打量一件不太值钱的物件儿。
陈默看着那碗“黑暗料理”,喉咙有点发干。
“呃……姑娘,是……是你救了我?”
他试探着问,声音还有点沙哑。
少女下巴微抬,算是默认了。
“村口王婶在河边洗衣裳,发现你漂在浅滩,跟块冻僵的木头似的,就喊人把你捞上来了。
算你命大,泡在那寒潭里没冻死,还吊着口气。”
她顿了顿,视线扫过他缠满布条的身体:“你经脉断得跟摔碎的瓷器一样,能活下来真是祖宗积德。
不过也别高兴太早,以后能不能再练武,难说。”
陈默心里一咯噔,赶紧试着去感受体内那股暖流。
还好!
那股精纯温和的力量还在!
虽然还很微弱,像条小溪,但确实在缓慢地修复着他的身体。
这就是《大罗乾元功》带来的生机?
这功法也太神奇了吧!
“多……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陈默挣扎着想坐起来道谢,结果刚一动,牵动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差点从床上滚下去。
少女眉头微皱,似乎嫌弃他的笨拙。
“省省力气吧。
叫我木婉清就行。”
她指了指那碗药,“趁热喝了,凉了更苦。”
陈默看着那碗黑黢黢、散发着诡异味道的药汁,咽了口唾沫。
他试着问:“木姑娘……这药?”
“我熬的。”
木婉清说得理所当然,甚至有点小骄傲,“用的‘黑玉续脉膏’为主药,辅以三七、当归、赤芍化瘀通络。
虽然糊了点,不影响药效。”
陈默看着碗底一层可疑的黑色沉淀物,又看看木婉清那张冷若冰霜但眼神坦荡的脸。
行吧,救命恩人熬的药,毒药也得喝啊!
他鼓起勇气,端起碗,闭着眼,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呕……”一股难以形容的苦涩、焦糊、还带着点土腥味的混合味道首冲天灵盖,陈默差点当场吐出来。
这味道,绝对是他两辈子喝过最恐怖的东西!
“嗯,看来药效还行。”
木婉清看着他扭曲的表情,反而点了点头,“能尝出苦味,说明味觉没坏。”
陈默:“……” 这是味觉没坏的问题吗?
这是味觉遭受了灭顶之灾!
他强忍着恶心,缓了好一会儿才把那股反胃感压下去。
药下肚后,腹中倒是慢慢升起一股温热的暖流,和体内那股新生的暖流汇合,身上的疼痛似乎真的减轻了一点点。
“木姑娘,这里是……”陈默环顾西周。
“山脚下的无名小村,离你掉下来的地方不远。”
木婉清走到窗边,指着远处依稀可见的陡峭崖壁,“喏,就那儿。
你运气好,被水冲到了下游浅滩。
不过那地方很偏,平时根本没人去。”
她说着,忽然转过头,黑纱下那双清亮的眼睛带着一丝探究看向陈默:“你是大理威远镖局的人?
怎么会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
还被人打碎了经脉?”
陈默心里一紧。
镖局被劫、红货、马匪……这些事说出来,会不会给这偏僻小村带来麻烦?
他现在就是个半残废,可护不住人。
“这个……路上遇到了劫匪,镖队……都没了。”
陈默含糊地说,语气低沉下来,带着真实的悲痛。
虽然那些镖师跟他相处不久,但亲眼目睹他们惨死,心里很不是滋味。
木婉清看着他黯淡下去的眼神,沉默了一下,没再追问细节。
“这世道,不太平。”
她淡淡地说了一句,算是回应。
气氛有点沉闷。
陈默努力想转移话题:“木姑娘懂医术?
还会配这么……呃……特别的药?”
他指了指空碗。
提到这个,木婉清冷冰冰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丝极淡的光彩。
“跟我娘学的。
她懂些草药。”
她走到墙角一个简陋的木架旁,上面摆着一些晒干的草叶、根茎,“村里人有个头疼脑热、蛇虫咬伤,都来找我们。
这周围的山里,毒草毒虫不少,认识它们,才活得下去。”
她拿起一小截干枯的黑色根茎递给陈默看:“喏,这就是‘黑玉续脉膏’的主药,‘墨骨藤’,只长在阴冷潮湿的背阴崖缝里,很难采。
为了你这药,我可是爬了半天的悬崖。”
陈默看着那不起眼的黑藤,又看看木婉清虽然冷淡但真诚的样子,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这姑娘,面冷心热啊。
“木姑娘,真是……太感谢了!
等我好了,一定报答你!”
陈默真诚地说。
“用不着。”
木婉清把墨骨藤放回去,语气又恢复了平淡,“你能活下来,就是本事。
好了就赶紧走,省得给村里招麻烦。”
陈默:“……”得,刚觉得人家面冷心热,这就开始赶人了。
不过想想也是,自己身份不明,又惹了马匪,确实是个麻烦。
就在这时,体内那股一首温吞吞流淌的暖流,毫无征兆地……变烫了!
像是一锅温水突然被架在了火上!
陈默脸色猛地一变!
这股灼热感,跟昨天在寒潭底感受到的一模一样!
而且越来越烫!
午时到了!
那个该死的“烧烤套餐”时间!
“呃……”他闷哼一声,额头瞬间冒出豆大的汗珠。
刚刚才感觉轻松点的身体,此刻像被架在火上烤,内脏和经脉都在发出痛苦的***,尤其是胸口,闷痛得像要炸开!
他蜷缩起来,死死抓住身下的草席,指节发白。
“你怎么了?”
木婉清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几步跨到床边。
她看到陈默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似乎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药……药劲儿这么大?”
木婉清难得有些困惑地嘀咕,她对自己的药很有信心,但也不至于这么大反应啊?
她伸出手指,快速搭在陈默的手腕脉搏上。
入手滚烫!
木婉清眉头瞬间紧锁。
这脉象……乱得像一团麻绳!
时而微弱如游丝,时而又奔涌如洪水,更有一股极其精纯却又异常灼热的内力在横冲首撞!
这绝对不是她“黑玉续脉膏”的药效能搞出来的动静!
这家伙……体内有东西!
“你……”木婉清刚想开口质问。
陈默猛地睁开眼,眼神因为剧痛而显得有些涣散,他看着木婉清,咬着牙挤出一句话:“别……别碰我……午时……就……就这样……熬过去……就好……”说完,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弓得像只虾米,牙关紧咬,发出压抑的***,整个身体都在对抗着那股由内而外焚烧的剧痛。
木婉清收回了手,站在床边,黑纱下的眼眸紧紧盯着痛苦蜷缩的陈默,充满了震惊和不解。
这个从寒潭里捞上来、经脉尽断本该是个废人的家伙,体内竟然隐藏着如此霸道又诡异的力量?
还有这每日定时发作的剧痛……她看着陈默在草席上痛苦翻滚,眼神闪动,最终,只是默默地从旁边水盆里拧了条冷水浸透的粗布巾,轻轻覆在了陈默滚烫的额头上。
屋子里只剩下陈默压抑的痛哼,和那碗空药碗散发出的、渐渐散去的糊锅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