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林辰坐在回他老家的绿皮火车上，车厢里弥漫着泡面和汗水混合的复杂气味。
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像是我这三年来为他付出的青春，一去不回。但我心里是甜的。
林辰紧紧握着我的手，掌心湿热，眼神里带着一丝忐忑和歉意：“微微，委屈你了，
第一次跟我回家，还要坐这么久的硬座。等我们以后赚了钱，我一定让你坐飞机头等舱。
”我笑着摇摇头，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说什么傻话呢，你在哪里，哪里就是头等舱。
”这是我发自内心的话。我和林辰是大学同学，毕业后一起留在这座一线城市打拼。
他来自偏远的山村，是他们村里唯一的大学生。他总是告诉我，他家里很穷，父母都是农民，
身体不好，还有一个弟弟在上学，全家的重担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他说这些话的时候，
眼里总是闪着一种不服输的光，那种坚韧和上进心，是我爱上他的最初原因。
在这座寸土寸金的城市里，我们的生活很拮据。为了省钱，我们租住在没有窗户的隔断间里。
我戒掉了我最爱的奶茶和下午茶，学会了在菜市场跟大妈为了几毛钱讨价还价。
我的化妆品从专柜换成了平价国货，衣柜里几年没添过一件超过三百块的衣服。而林辰，
更是节俭到了极致。他的一件T恤可以穿到领口发黄，一双鞋能补了又补。每个月发了工资，
他总是在第一时间把大半打回家里，留给自己的只够勉强维持生计。我心疼他，
所以总是偷偷补贴我们的生活。我用自己的工资交房租，买菜，承担了大部分的开销。
我跟他说我公司福利好，有餐补，其实是我每天中午只吃一个包子省下来的。
朋友们都说我傻，说我一个家境不错的城市女孩，何必跟着一个凤凰男吃这种苦。
我只是笑笑。她们不懂，林辰对我的好，是刻在骨子里的。他会记得我的生理期，
提前给我准备好红糖水；他会在我加班的深夜，
骑一个小时的共享单车来接我；他会把鸡腿上最大的一块肉夹给我，自己啃着骨头说他爱吃。
他说，微微，你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光。等我出人头地了，我一定给你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我相信他。所以这次他提出带我回老家见父母，我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了。这意味着，
他已经把我规划进了他的未来。他提前给我打了预防针：“微微，
我老家……条件可能比你想象的还要差。房子是土坯房，厕所是旱厕，
可能……连洗澡都不太方便。你……你别嫌弃。”我捏了捏他的脸：“放心吧，
你老婆我没那么娇气。什么样的苦我没跟你吃过？”他感动地把我拥入怀中，
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我揉进他的身体里。经过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又转了三个小时的汽车，
最后换上了一辆颠簸的乡村小巴，我们终于到了他口中的“青石村”。
车子停在村口一棵巨大的槐树下，林辰拉着我下车，深吸了一口气，
脸上露出近乡情怯的复杂表情。我环顾四周，却愣住了。
这里……和他描述的那个贫穷闭塞的山村，似乎有些不太一样。村口的路是新铺的柏油路，
干净宽敞。路两旁是一排排整齐的两层或三层小洋楼，白墙黛瓦，在青山绿水的映衬下，
漂亮得像度假村。我有些疑惑地问林辰：“你不是说……你们村很穷吗？
”林辰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他挠了挠头，干笑道：“呃……这两年搞新农村建设，
村里统一规划的，都是面子工程，贷款盖的，家家户户都欠着一屁股债呢。
”我“哦”了一声，信以为真。是啊，现在很多地方都这样，外表光鲜，内里还是老样子。
他拉着我的手，指着村子最深处的一片地方说：“我家在那边，还要走一段路。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远处山脚下，掩映在绿树丛中的，
似乎是一片规模宏大的建筑群，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民居。我们一路走着，
不断有村民热情地跟林辰打招呼。“小辰回来啦！这就是你说的女朋友吧？真俊！
”“辰哥儿，出息了啊，带回来的城里媳妇就是不一样！”林辰只是礼貌地笑着点头，
脚步却越来越快，像是在急着逃离什么。我心里觉得奇怪，这些村民的眼神里，除了热情，
似乎还带着一丝敬畏和……羡慕？终于，我们穿过大半个村子，
来到了一扇巨大的朱红色铁艺大门前。大门两旁是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
高高的院墙圈起了一个巨大的院落。院墙之内，亭台楼阁，假山流水，隐约可见。
这哪里是土坯房？这分明是一座中式园林风格的超级豪宅！我震惊得停下脚步，
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林辰……这……这是哪里？”林辰的脸色涨红，眼神躲闪，
支支吾吾地说：“这……这就是我家。”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
“你家？你不是说你家是土坯房吗？你不是说你爸妈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吗？
”我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他拉着我的胳膊，急切地解释：“微微，你听我解释，
我……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只是想让你喜欢的是我这个人，而不是我家的钱。
我怕……我怕你知道我家有钱，就会变得跟那些庸俗的女人一样。”庸俗的女人？
我的心猛地一沉。这三年来，我陪他吃糠咽菜，为他省吃俭用，在他口中，
就只是为了考验我，看我是不是一个“庸俗的女人”？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愚弄的愤怒涌上心头。我看着他，眼前的这个男人，
突然变得无比陌生。他的节俭，他的窘迫，他说的那些奋斗故事，
原来全都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我为了他所谓拮据的生活，放弃了自己原本优渥的条件，
放弃了更好的发展机会，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林辰，”我甩开他的手，声音冷得像冰，
“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微微，我错了，你别生气。”他慌了，想要再次拉住我，
“我只是太爱你了，太怕失去了你。你看，你通过了考验不是吗？
证明你就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以后，我家的钱都是你的，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我再也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考验？”我冷笑出声，“所以这三年，你就像看戏一样，
看着我为了几块钱跟人争得面红耳赤，看着我穿着几十块的T恤挤地铁，
看着我为了省钱啃了一个星期的馒头，你心里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他的脸色白了白，
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就在这时，那扇朱红色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穿着定制旗袍，戴着翡翠首饰的雍容妇人走了出来。她看到林辰，脸上立刻堆满了笑意，
但当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那笑意瞬间就淡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挑剔。“小辰，回来了怎么不进门？这位就是苏小姐吧？
”她的语气客气，但眼神却像X光一样，要把我从里到外看个通透。“妈。”林辰叫了一声，
像是找到了救星，连忙把我推到她面前，“这是我跟你提过的，我女朋友，苏微。
”然后他又对我小声说：“这是我妈。”我僵硬地站在原地，连一个礼貌的微笑都挤不出来。
林辰的妈妈，哦不，应该是林总的夫人，
她上下打量着我身上因为长途跋涉而有些褶皱的连衣裙，还有脚上那双一百多块的帆布鞋，
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轻蔑。“苏小姐，一路辛苦了。先进来喝口茶吧。”她说。
我麻木地跟着他们走进那个被称为“家”的豪宅。里面的景象更是让我瞠目结舌。
巨大的水晶吊灯，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墙上挂着我看不懂但感觉很名贵的油画，
红木家具散发着沉郁的光泽。一个穿着制服的阿姨恭敬地接过我们的行李。这哪里是农村？
这分明是电视剧里的豪门。林辰的妈妈安排我们在客厅的真皮沙发上坐下，
那个阿姨立刻端上了精致的茶点。“苏小姐是哪里人啊？家里是做什么的？
”林夫人抿了一口茶，看似不经意地问道。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
平静地回答：“阿姨，我是本地人，父母以前是做小生意的。”“哦？小生意？
”她挑了挑眉，“那现在呢？”我的心猛地一痛，像被针扎了一下。
“我爸爸……几年前已经过世了。妈妈现在退休在家。”“过世了？
”林夫人的声音里没有半分同情，反而带着一丝了然，“单亲家庭啊……那一定很辛苦吧。
”她的话像一把软刀子，戳得我鲜血淋漓。我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
林辰似乎也觉得他妈妈的话有些过分，连忙打圆场：“妈，你问这些干什么。微微她很好，
很独立，我们感情很好的。”“我这是关心苏小姐。”林夫人不咸不淡地顶了回去，
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苏小姐，我们家的情况，想必小辰都跟你说了吧？”我看着她，
心里一阵冷笑。说了？他编造了一个天大的谎言！我还没来得及回答，
一个沉稳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什么事这么热闹？”我闻声望去，整个人如遭雷击，
血液瞬间凝固了。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正从二楼的红木楼梯上缓缓走下。
他穿着一身深色的中式盘扣短衫，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面容儒雅，
但眼神却透着一股商人的精明和锐利。这张脸，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就算他化成灰，
我也认得！他就是林建军！那个当年用卑劣手段窃取了我父亲公司核心技术，恶意竞争，
最终导致我们家公司破产，父亲不堪打击突发心梗，死在医院里的罪魁祸首！是他！
毁了我整个家的人！刹那间，所有的血液都涌上了我的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
我死死地盯着他，身体因为巨大的愤怒和仇恨而剧烈地颤抖起来。原来，林辰的父亲，
就是我的杀父仇人！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荒谬，更可笑的事情吗？我爱了三年的男人，
竟然是仇人的儿子！我为了他吃苦受罪，省吃俭用，结果他家富可敌国，而这份财富的基石，
却是踩在我父亲的尸骨和我们全家的血泪之上的！林建军也看到了我，他的脚步顿了一下，
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他显然也认出了我。“爸，
您下来了。”林辰站起身，恭敬地叫道。“爸？”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我猛地站起来，死死地瞪着林辰，一字一句地问：“他，是你爸爸？
”林辰被我眼中的滔天恨意吓到了，他茫然地点了点头：“是……是啊，微微，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林辰，你真是我的好男朋友啊！
你不仅骗我你穷，你还瞒着我，你的父亲，是我的杀父仇人！”最后一句话，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整个客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林辰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又看看他父亲：“微微，你……你说什么？什么杀父仇人？
你是不是搞错了？”“搞错？”我的目光转向林建军，那张道貌岸然的脸此刻在我看来，
比魔鬼还要可憎，“林建军！你还认得我吗？我是苏振海的女儿！你这个卑鄙无耻的窃贼！
刽子手！”林建军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推了推眼镜，语气波澜不惊，
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苏小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商场上的事情，
成王败寇，你父亲技不如人，输了，怨不得别人。”“技不如人？”我气得浑身发抖，
“你敢说你没有收买我们公司的技术总监？你敢说你没有偷走我爸耗尽半生心血研发的专利？
你敢说我爸不是被你逼死的？”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父亲在破产后一夜白头，
在医院的病床上拉着我的手，反复说着“爸爸对不起你”的场景。母亲为了还债，
不得不卖掉房子，一天打三份工，累到晕倒在路边的场景。我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一夜之间变成了背负着巨额债务的落魄孤女。这一切，都是拜眼前这个男人所赐！
“过去的事情，再提还有什么意义？”林建军淡淡地说道，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
“年轻人，要向前看。”“向前看？”我赤红着双眼，指着他，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尖利，
“我父亲的命，我们家的一切，在你眼里就是一句‘过去的事’？林建军，你有没有心！
”“够了！”林辰的妈妈突然厉声喝道，“苏微！注意你的言辞！这里是林家，
不是你撒野的地方！你父亲自己没本事，守不住公司，怪得了谁？跑到我们家里来大吼大叫，
你还有没有点教养！”我转头看着这个雍容华贵的女人，她脸上的鄙夷和刻薄，
再也懒得掩饰。“教养？”我笑了，笑得无比凄凉，“我的教养，在我家破人亡的那一天，
就喂了狗了！而你们，一群踩着别人尸骨发家的吸血鬼，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教养！”“你！
”林夫人气得脸色铁青，指着我，手指都在发抖。“微微，你冷静点！”林辰终于反应过来，
他冲过来抓住我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我爸不是那样的人！
你听我解释！”“解释？”我一把将他推开，力气大得让他踉跄了几步，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林辰，你告诉我，这件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我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死死地剜着他。他眼神慌乱，躲闪着，不敢与我对视。那一刻，
我心如死灰。他知道。他一定早就知道了。他知道我是苏振海的女儿，
他知道他父亲和我家的血海深仇。但他选择了隐瞒，选择了欺骗。他把我当成一个傻子，
耍得团团转。他一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为他付出的一切，一边在心里嘲笑着我的愚蠢。
“为什么？”我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千斤的重量，“林辰，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他张了张嘴，脸上满是痛苦和挣扎，“微微，我是爱你的！我真的爱你！
我怕……我怕我告诉你真相，你就会离开我。我不敢说，我真的不敢……”“爱我？
”我重复着这两个字，觉得无比讽刺，“你的爱，就是建立在欺骗和谎言之上？你的爱，
就是看着我这个仇人的女儿，像个白痴一样围着你转？你的爱，
就是在你父亲用我们家的血汗钱堆砌起来的豪宅里，跟我谈未来？”我的每一句话，
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他的脸色越来越白，身体摇摇欲坠。“微微，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他喃喃地道歉，试图再次靠近我，“但是过去的事情，
真的不能让它过去吗？那是我父亲那辈人的恩怨，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我可以加倍地补偿你，只要你愿意……”“补偿？”这个词，像一根毒刺，
彻底引爆了我心中压抑的所有怒火和绝望。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三年，
以为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在这一刻，我终于看清了他的真面目。自私，懦弱，虚伪。
在他的心里，他父亲的罪恶，我们家的血海深仇，都可以用“补偿”两个字来抹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