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儿子葬礼上，我丈夫平静地查看腕表，仿佛在等一场无关紧要的会议结束。他为我擦泪，
拥抱我，对我微笑，完美得像个程序。后来我才发现，那个通过微型耳机，
一句句教他如何爱我的女人，用的竟是我的声音。而这场由三个人构成的婚姻骗局，主谋，
可能是我自己。1我儿子的葬礼上，下着瓢泼大雨。冰冷的雨水混着滚烫的泪水，
糊了我一脸。我跪在小小的墓碑前，几乎要昏死过去。我的丈夫，顾言深，
撑着一把巨大的黑伞，将我完全笼罩在他的影子里。他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身形笔挺。
“阿芷，起来吧，地上凉。”他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一如既往的温和平静，
听不出任何情绪。我的诺诺，我才三岁的儿子，就躺在这片冰冷的泥土下面了。
顾言深没有再劝我。我能感觉到他蹲了下来，用一方柔软的手帕，
极其轻柔地擦拭我脸上的雨水和泪痕。他的动作标准、优雅，像在擦拭一件珍贵的瓷器。
然后，他看了一眼腕表。那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动作，可是在这里，在此刻，
却显得极为怪异。他像一个参加冗长会议的人，在不耐烦地计算着散会的时间。
他不是在悼念我们的儿子。他是在“完成”一场葬礼。我猛地抬起头，盯着他。
雨水顺着我的额发滑落，视线一片模糊，但我依然能看清他那双眼睛。没有悲伤，没有痛苦，
甚至没有一点点伪装出来的红血丝。那是一双属于陌生人的眼睛，
正冷静地评估着眼前这个“失控的女人”。“你看我做什么？”他似乎有些疑惑，
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我看到，
他右耳里塞着一枚极小的、肤色肉眼难以察觉的微型耳机。一粒微小的蓝光，在他耳廓深处，
幽幽地闪烁了一下。我的心，在那一刻，沉到了比脚下这片墓地更深、更冷的地方。
2一个月前，顶尖私人诊所“心语阁”。顾言深坐在我对面，将一份签好的协议推到我面前。
主治医生方教授扶了扶金丝眼镜，用专业的口吻解释道：“顾太太，您需要理解。
三个月前的那场意外，虽然没有对言深先生的身体造成永久性损伤，
但他的‘共情杏仁核’区域受到了不可逆的冲击。简单来说，他患上了严重的‘述情障碍’，
无法再感知和表达任何情绪。”“他不是不爱您和孩子了，他是‘感觉’不到了。
”我看着协议上那几个刺眼的字——《“共情代理”实验性治疗方案》。“所以，
你们的方案是，找一个‘代理人’，通过技术手段，实时‘感受’我的情绪，然后通过指令，
告诉顾言深，他‘应该’做出什么反应？”我一字一句地念着，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是‘引导’，不是‘指令’。”方教授纠正道，
“我们会聘请业内最顶尖的‘情绪共感师’，沈薇女士。
她将通过您授权开放的家庭监控、您的社交动态以及定期的访谈，来模拟构建您的情绪模型。
在关键时刻，她会通过微型通讯设备，为言深先生提供‘情绪反应建议’。”“比如，
当她分析出您现在感到难过时，她会提示言深先生：‘你的妻子很难过，去拥抱她’。
”我笑出了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和雇一个演员有什么区别？我是在和我丈夫过日子，
还是在和一个提线木偶演戏？”顾言深一直沉默着。直到此刻，他才终于开口。“阿芷，
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像一段被设定好的程序，“我不想失去你。
只要能让你好受一点，我什么都愿意做。”他伸出手，想要握住我的手。
我看着他英俊却空洞的脸，看着那份荒诞的协议，最终，在一片死寂中，签下了我的名字。
那时候，我们的儿子诺诺，还活蹦乱跳地在隔壁的游戏室里等着我们。他不知道，
他的爸爸妈妈，正在用一种堪称诡异的方式，维系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家。3从墓地回来，
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顾言深没有来打扰我。直到深夜，房门被轻轻敲响。“阿芷，
我给你煮了碗面，出来吃点吧。”他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依旧是那种无可挑剔的温和。
我没回应。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他离开的脚步声。我松了口气，蜷缩在床上，
抱紧了诺诺生前最喜欢的小熊玩偶。玩偶上，还残留着儿子身上淡淡的奶香味。
眼泪再次决堤。就在我哭得快要喘不上气的时候，房门“咔哒”一声，被钥匙打开了。
顾言深端着一个托盘站在门口。“别哭了。”他走进来，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再哭，
眼睛会肿。”他的语气，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双眼通红地瞪着他：“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他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我看不见心疼，看不见爱意，只看见我歇斯底里的、丑陋的倒影。
我们对峙着，空气仿佛凝固了。忽然，他像是接收到了什么指令，身体微微一顿。然后，
他朝我走过来，张开双臂，将我紧紧地、僵硬地抱在怀里。“别怕，我在这里。”他低声说，
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耳廓。这句话，曾是我最贪恋的慰藉可此刻，从他嘴里说出来，
却毫无感情。我能想象得到，此刻，在某个监控屏幕的另一端，那个叫沈薇的女人，
正冷静地分析着我的崩溃，然后对着麦克风，一字一句地教我的丈夫，如何“表演”爱我。
我浑身僵硬地被他抱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没有推开他。我只是缓缓地抬起头，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对着天花板上那个微小的、伪装成烟雾报警器的监控探头，
露出了一个笑容。4第二天，我像没事人一样，走出了房间。我化了精致的妆，
遮住了哭肿的眼睛，换上了一条明黄色的连衣裙。顾言深正在厨房里准备早餐。
他穿着白色的衬衫，系着一条灰色的围裙，晨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
画面美好得像一幅精心绘制的画。听到动静，他回过头，看到我时，眼神里闪过一丝茫然。
我知道，他的“情绪指导师”沈薇，大概没想到我会是这个反应。她的数据库里，此刻的我，
应该形容枯槁，沉浸在悲伤里无法自拔。“早。”我冲他笑了笑，拉开椅子坐下。“早。
”他似乎迟疑了一下，才回应道。我猜，耳机那头，沈薇正在紧急调整方案。
他把煎好的溏心蛋和培根放在我面前，还有一杯温牛奶。全都是我过去的喜好。我拿起叉子，
将那颗完美的溏心蛋戳破，看着橙黄色的蛋液缓缓流出，然后将它搅得稀烂。“我今天，
不想吃这个。”我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我想吃豆浆油条，
楼下那家老王记的，要刚出锅的，特别烫的那种。”顾言深的动作明显僵住了。他看着我，
眼神里是清晰可见的困惑。他不懂，一个刚刚失去孩子的母亲，
为什么会有心情去计较早餐吃什么。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解下围裙：“好，你等我，
我马上去买。”看着他匆忙下楼的背影，我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我走进书房，
打开了我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我们家客厅、餐厅、卧室，
以及所有公共区域的监控画面。没错，方教授口中那个需要我“授权开放”的家庭监控系统，
我早就黑了进来。我甚至，能看到那个名叫沈薇的“情绪共感师”的工作界面。
左边是实时监控画面，右边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分析，中间是一个对话框，
上面滚动着她发给顾言深的“指令”。10秒前指令：目标情绪异常。表现出困惑，
但不要质疑。顺从她的要求。我冷笑一声，将视线移到了书架顶端。那里，
有一个我昨天深夜悄悄安装的，针孔摄像头。它的角度，
正对着顾言深书桌上那个相框的背面。相框里是我们一家三口的照片，而相框的背面，
被他用黑色胶带，黏着一张小小的内存卡。那是他以为，我永远不会发现的秘密。三天后，
我约了那个“情绪共感师”，沈薇，在一家咖啡馆见面。她比我想象的更年轻，
穿着得体的职业套装，化着淡妆，眼神冷静而专业。“顾太太，我很意外您会主动约我。
”她在我对面坐下，开门见山。我没有理会她的客套，直接将一个平板电脑推到她面前，
按下了播放键。屏幕上，开始播放一段视频。画面有些昏暗，似乎是夜深人静的客厅。
顾言深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怀里紧紧抱着诺诺生前最喜欢的那个奥特曼玩具。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他的肩膀，却在剧烈地、无法抑制地颤抖着。镜头拉近，
我能清晰地看到，一滴又一滴滚烫的眼泪，从他通红的眼眶里砸落下来，
浸湿了那个塑料玩具。他哭得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无声，却撕心裂肺。
视频的拍摄时间，是诺诺出事后的第二天凌晨。是在他被方教授诊断为“述情障碍”之后。
是在他告诉我，他再也“感觉”不到任何情绪之后。
沈薇难以置信地看着屏幕上那个崩溃痛哭的男人，又看了看我。我关掉视频，身体微微前倾，
凑到她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他根本就没有病，沈小姐。
”“他只是在撒谎。”“而你——”我看着她惨白的脸，“你不过是他这场完美谋杀里，
用来证明自己不在场的，那个最愚蠢的，时间证人。”5“谋……谋杀？”她失声开口。
端着咖啡杯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褐色的液体洒出来，
在她米白色的裙子上晕开一小块污渍。她顾不上去擦，只是看着我，
仿佛想从我脸上分辨出这句话的真假。我没有回答她，只是好整以暇地靠回椅背，
端起我自己的那杯柠檬水，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
浇不熄我心中燃烧的、名为“恨”的火焰。“顾太太，这……这不可能！
”沈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但苍白的脸色和颤抖的嘴唇出卖了她，
“顾先生有方教授的权威诊断报告，他的脑部扫描图我看过，
‘共情杏仁核’区域的活跃度几乎为零，这在医学上是无法伪造的！”“是吗？
”我轻笑一声，放下水杯，眼神冰冷地迎上她的视线，“方教授？那个收费高昂，
只要给够了钱，就能为客户量身定制任何‘诊断报告’的方教授？
”我从包里抽出另一份文件，扔在桌上。那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脑科医院出具的，
另一份脑部扫描分析报告。签名医生，是我大学时的学长，
如今已经是业内权威的脑神经专家。报告的最终结论，清晰地写着：测试对象顾言深先生，
脑部结构及功能一切正常，未见任何与‘述情障碍’相关的病理特征。
沈薇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份报告上，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为什么……”她喃喃自语，眼神里充满了混乱和惊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诺诺的死……”“这就是我约你出来的原因，沈小姐。”我打断她的话。“你是个聪明人，
也是个专业的‘情绪分析师’。现在，
我把所有的已知条件都摆在了你面前：一个假装失去情感能力的丈夫，一场蹊跷的意外，
一个被他藏起来的、记录着他真实情绪的秘密……以及，一个被蒙在鼓里，
每天兢兢业业指导‘杀人凶手’如何伪装成正常人的，你。”“现在，你告诉我，
作为一个专业的局外人，你分析，他想干什么？”6沈薇沉默了很久，
久到她的那杯咖啡已经完全冷掉。她的脸上，专业的冷静和个人的惊恐在激烈地交战。
作为一个靠分析和共情他人情绪为生的职业者，她此刻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认知混乱。
她被骗了。被她的雇主，被她所信赖的整个医疗团队，彻彻底底地欺骗了。
她引以为傲的专业能力，在这场精心策划的骗局里，成了一个笑话。
她不是在“治疗”一个病人，她是在“协助”一个罪犯。“我不知道。”最终，她抬起头，
“我需要时间，我需要去核实。”“你没有时间了，沈薇。”我打断她，
“从你看到这段视频开始，你就已经不是局外人了。你是我的同谋，或者，是他的帮凶。
你选一个。”她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你威胁我？”“我是在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我看着她，“你可以现在就去报警，告诉他们你的雇主可能是个杀害亲生儿子的凶手，
然后把那份伪造的诊断报告和你们的‘治疗协议’一起交上去。你猜，
警察是会相信一个悲痛欲绝的母亲，
还是会相信一个收费昂贵、专门为杀人犯提供‘精神病证明’的‘情绪指导师’？
”沈薇的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把话说得很难听，很绝。因为我知道，
对付沈薇这样的人，任何温和的劝说都是徒劳。她是一个极度理智和利己的精英，
只有让她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已经深陷泥潭，利害相关，她才会做出最有利于我的选择。
“或者，”我放缓了语气，抛出我的诱饵，“你可以继续你的工作。
继续做他的‘情绪替身’，继续当那个最了解他‘伪装人格’的人。只不过，从今天开始，
你的‘情绪分析模型’，需要一个新的数据来源。”我指了指我自己。“你要听我的。
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引导他做什么。我要你让他哭，他就不能笑。我要你让他愧疚，
他就必须痛苦。”“我要你，用你最专业的技巧，把他伪装的面具，一层一层地，
给我亲手剥下来。”“我要让他，活在我为他编织的地狱里。直到他，亲口说出真相。
”7沈薇最终还是同意了。我不知道促使她做出决定的，究竟是害怕被我拖下水的恐惧，
还是被欺骗后急于报复的愤怒。或许两者都有。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从那天起，
顾言深耳边那个“上帝的声音”，换了真正的主人。我开始了我的“表演”。第一步，
是彻底打乱他的人设认知。“沈小姐，从今天起，
我的新人设是：创伤后应激性‘情感隔离’。具体表现为，
极度厌恶与过去相关的一切人事物，并且，开始追求强烈的生理刺激。”我对着手机，
冷静地向沈薇下达指令。于是，
当我把家里所有我和顾言深、以及我们一家三口的合照全都收起来，
换上一些风格诡谲的现代艺术画时，顾言深在短暂的错愕后，只是沉默地接受了。耳机里，
沈薇的声音想必非常专业：“主体我正在通过替换环境来割裂与痛苦记忆的连接，
这是典型的应激防御机制。你需要表示理解和尊重。建议话术：‘只要你觉得舒服，
怎么都好。’”当我开始买回一堆我以前从不碰的烈酒，在深夜里一个人喝得酩酊大醉时，
顾言深会默默地走过来，拿走我的酒杯，然后给我盖好被子。
沈薇的指令是：“主体试图通过酒精麻痹神经，以逃避痛苦。不要阻止，陪伴即可。
确保她的安全。”当我开始频繁地出入健身房，将自己折磨到筋疲力尽，
甚至报名了周末的攀岩活动时，顾言深也只是默默地为我准备好运动装备，
在我回家时递上温水和毛巾。沈薇的分析是：“主体在寻求通过生理上的极限疲劳，
来对抗心理上的巨大创伤。这是积极的自救信号。你需要给予鼓励。建议话术：‘注意安全，
我等你回来。’”顾言深完美地执行着每一条指令。他像一个最完美的丈夫，
包容我所有的“反常”和“任性”，给予我无限的“自由”和“支持”。我们的家，
变得越来越陌生。照片墙空了，诺诺的玩具房被我改成了健身室，
空气里不再是我喜欢的百合花香，而是浓烈的酒精和消毒水味。
我们就像两个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客气，疏离，相敬如“冰”。他一定以为，
他的“表演”天衣无缝。他不知道，他每说一句“正确”的台词，每做一个“正确”的举动，
都像是在我为他准备好的绞索上，又多打了一个结。8我的反常行为持续了半个月。
半个月里，顾言深始终保持着他那副“完美丈夫”的假面。无论我做什么，
他都表现出最大限度的理解和包容。这天晚上，我故意没有回家。而是约了几个朋友，
在一家新开的酒吧里喝酒。我发了一条朋友圈，配图是几只碰在一起的酒杯和闪烁的霓虹灯，
文字是：“敬新生。”发完不到十分钟，顾言深的电话就打来了。我挂断。他又打来。
我再挂断。如此反复了五六次，他终于不再打电话，而是发来一条信息。阿芷，在哪？
我去接你。我看着那条信息，没有回复。我知道，此刻耳机那头，
沈薇一定在焦急地对他说：“主体情绪不稳定，深夜酗酒有风险。必须立刻找到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