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相府,青石板路被下人扫得一尘不染,刚落下的银杏叶转瞬无踪,
仿佛连季节的痕迹都容不下。唯有正堂前那株百年梧桐,枝繁叶茂,叶片在秋风中簌簌作响,
像极了林清禾此刻的心绪——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流翻涌。她坐在窗边软榻上,
指尖反复摩挲着泛黄《江南风物志》上“苏杭”二字,墨迹虽淡,却是她眼中唯一的光。
夹在书中的素笺上,是她偷偷画的江南水榭:小桥流水,乌篷船泊岸,杨柳依依,
那是她从小到大的执念——攒够银钱,在江南买座带花园的宅院,每日读书、品茶、看雨,
做个不问朝堂的逍遥米虫。“小姐,将军府的聘礼队伍过朱雀街了!
”贴身丫鬟云袖端着雨前龙井进来,语气里带着几分艳羡,“听说十里红妆,
金条就有一百箱,羡煞旁人呢!”林清禾握着素笺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羡煞旁人?
谁会羡慕一场明晃晃的权力交易?三日前,父亲林文渊深夜召她入书房,
檀香与墨香交织的空气里,父亲凝重地说:“太子与二皇子势同水火,圣上赐婚,
是想借林家文官势力制衡裴珩,也是为咱们留条后路。”裴珩,二皇子心腹,
镇守边疆的“活阎王”,传闻中他单枪匹马挑了敌军主将,浑身是血站在尸山上的模样,
光是想想就让人胆寒。而她,成了这场博弈里,被推出去的棋子。三日后吉时,
相府张灯结彩,喜乐声震耳欲聋。林清禾坐在镜前,任由喜娘为她梳妆。铜镜里,
凤冠霞帔衬得她面容素净,却掩不住眼底的疏离。“二小姐好福气,裴将军年轻有为,
可是京中贵女的春闺梦里人呢!”喜娘奉承着,林清禾却只觉得讽刺——于她而言,
这不过是即将共处两年的“室友”。盖头落下,世界陷入一片猩红。
花轿摇晃着穿过朱雀坊、御史巷,直到将军府门前。跨火盆时,火星溅到裙摆,
她下意识缩脚;拜天地时,她与裴珩并肩而立,清晰闻到他身上墨香混着淡淡血腥味,
那是久居沙场的人才有的气息。送入洞房后,林清禾望着桌上的合卺酒与花生、桂圆、红枣,
忍不住想笑——“早生贵子”?怕是要让将军府失望了。她端坐在床沿,数着更漏,
直到三更梆子响起,房门才被轻轻推开。脚步声沉稳有力,停在她面前。
一道锐利如刀的目光落在喜帕上,仿佛要将她看穿。盖头被挑开的瞬间,
林清禾撞进一双深邃眼眸。裴珩穿着玄色绣金龙纹婚服,身姿挺拔如松,
剑眉星目间却无半分新郎的喜悦,反而眉头微蹙,像是在完成一件极其不情愿的任务。
“林姑娘,今日之事,实非我所愿。”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歉意,
“我心中已有挚爱,奈何圣命难违,只得委屈你与我做两年表面夫妻。两年后和离,
我赠你万两白银,许你自由身。”林清禾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随即被巨大的狂喜淹没——这简直是老天爷送她的礼物!表面夫妻?两年和离?万两白银?
这不正是她梦寐以求的吗!她强压下唇角的笑意,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狂喜,
故作沉吟:“将军既有挚爱,何必委屈自己?”“圣意难违。”裴珩语气无奈,
从怀中取出一叠银票放在桌上,“这是五千两,权当赔礼。和离后,另有五千两奉上。
”五千两,足够她在江南买一座带花园的宅院,再雇几个仆妇,安安稳稳当米虫了!
林清禾缓缓抬眼,语气平静无波:“便依将军所言。”裴珩明显松了口气,
眼底歉疚更深:“多谢姑娘体谅。今后府中各司其职,相敬如宾即可。”说罢,
他转身走向外间软榻,“今夜我睡此处,姑娘早些安歇。”门被轻轻带上,
洞房内只剩红烛跳跃的噼啪声。林清禾看着桌上的银票,终于忍不住捂住嘴无声地笑了出来。
困于深宅?权力交换?都与她无关了!两年后,她便是手握万两白银、逍遥自在的江南米虫!
她小心翼翼将银票藏进枕下,躺在床上,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下去,
眼前满是江南的烟雨与书海。而软榻上的裴珩,却辗转难眠。他望着帐顶,
眉头紧锁——“挚爱”不过是他编造的谎言。二皇子与太子之争已到白热化,
他作为二皇子最信任的武将,手握重兵,是***的眼中钉。圣上赐婚,
明着是嘉奖他平定边疆之功,实则是想借林家势力制衡他。
父亲临终前嘱咐他辅佐二皇子登基,这场婚姻,是他计划的第一步:稳住林家,麻痹***。
他早就调查过林清禾:自幼丧母,不喜交际,唯爱读书,最大的愿望是去江南隐居。
这样一个只想逃离京城的女子,不会留恋将军夫人之位,更不会卷入朝堂纷争,
是最佳“表面妻子”人选。只是她这般轻易应下,倒让他生出几分好奇——这女子,
比他想象中更冷静。翌日清晨,丫鬟轻唤林清禾起身:“夫人,赵姨娘在外间候着,
要给您请安呢。”“赵姨娘?”林清禾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这便是裴珩口中的“挚爱”。
正厅里,赵姨娘穿着水红色衣裙,柳眉杏眼,肌肤白皙,手里把玩着丝帕,见林清禾进来,
立刻起身行礼,语气带着试探:“妾身赵氏,给夫人请安。”她言语间句句不离裴珩,
“将军最不喜吃甜,妾身特意让厨房做了咸口点心”“将军箭囊旧了,妾身亲手绣了新的,
他说很喜欢”,明里暗里炫耀自己在将军心中的地位。林清禾淡淡应对,任她如何试探,
都只说“赵姨娘有心了”“将军的喜好,我记不住”。赵姨娘碰了一鼻子灰,心中不甘,
却不知自己不过是裴珩的“棋子”——她实为***安插的探子,裴珩留着她,
是想顺着她找出背后的势力。往后的日子,果然如裴珩所说,两人成了“表面夫妻”。
他白日忙于军务,偶尔回府也多待在书房;晚膳时两人相对而坐,却常常无言,气氛尴尬。
林清禾乐得清静,将西跨院的书房收拾出来,搬来满架书籍,整日与笔墨纸砚为伴。
她还向管家要了账本,仔细研究将军府的收支——不是为了夺权,只是为了学习管理家产,
为日后江南生活做准备。云袖看着她这般“安分”,既欣慰又心疼:“小姐,
您真打算就这么过两年?”林清禾一边批注《孙子兵法》,
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难道去跟赵姨娘争风吃醋?”可云袖总觉得,
裴珩对小姐并非全无心思——小姐随口说喜欢兰花,没过几日,
管家便送来十几盆名贵兰草;小姐看书时怕吵,裴珩便下令西跨院周围不得喧哗。
林清禾却只当是裴珩履行“表面夫妻”的职责,不愿多想。转折发生在一个初秋的暴雨夜。
狂风大作,暴雨倾盆,林清禾正坐在窗前看《江南风物志》,
忽然听到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与亲兵的低语:“将军伤得重不重?”“刀伤深可见骨,
得赶紧请太医!”她起身撩开窗帘,见裴珩被两个亲兵搀扶着,踉踉跄跄走进院子。
他浑身湿透,深色衣衫紧贴身体,勾勒出紧实的肌肉线条,左肩鲜血淋漓,染红了半边衣袖。
“将军!”林清禾下意识推开房门冲了出去,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她的衣衫,寒意刺骨。
裴珩看到她,显然有些意外,随即眉头紧锁:“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外面雨大。
”“你受伤了!”林清禾顾不上雨,上前扶住他的胳膊,“快进屋!”亲兵们也连忙附和,
裴珩拗不过,被半扶半搀地进了屋。林清禾让裴珩坐在椅子上,解开他的衣袍。
左肩的刀伤深可见骨,边缘外翻,还在不断渗血。“怎么伤得这么重?”她皱眉,
语气里不自觉带上焦急。“演武场与人比划,不小心被划伤了。”裴珩声音沙哑,
额头渗出冷汗。林清禾却不信——这分明是刀刃交锋的痕迹,哪里是演武场比划能弄出来的?
她记得每个院子都备有药箱,很快找来金疮药、绷带和剪刀。拧干布巾时,她的手微微颤抖,
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擦拭伤口周围的血迹。裴珩疼得闷哼一声,额上冷汗更多了。“忍着点。
”她抬头看他,正好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面带着惊讶与一丝……欣赏?林清禾心中一跳,
连忙低下头,专心处理伤口。指尖不小心碰到他滚烫的皮肤,两人皆是一怔。烛火摇曳,
雨声敲打着窗棂,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与药草味。这一刻,林清禾忽然觉得,
这冷清的西跨院,多了一丝烟火气。而裴珩看着她低垂的眉眼,
长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淡淡阴影,动作轻柔却坚定,
心中某个角落像是被什么轻轻触动了——他原以为她只是个淡漠的相府千金,
却没想到她不怕血,不娇气,处理伤口的手法竟比府里的医官还熟练。后来他才知道,
她母亲生前体弱,她自幼跟着太医学医,只为更好地照顾母亲。“多谢。”裴珩低声道。
林清禾手上一顿,继续包扎:“举手之劳。”处理好伤口,
她又让人端来姜汤:“喝了暖暖身子,免得着凉。”裴珩接过碗一饮而尽,
辛辣的姜汤暖到了心底。“林姑娘。”裴珩叫住准备离开的她,目光复杂,
“两年之约……委屈你了。”林清禾愣住了,看着他认真的眼神,心中竟泛起一丝异样。
她匆匆应了声,转身回房,却再也读不进书中的江南景致——裴珩的笑容,
那句“委屈你了”,像石子投入心湖,漾起圈圈涟漪。自那夜后,将军府的气氛悄然改变。
裴珩回府的时间渐渐早了,不再总以军务为由躲在书房,反而常来林清禾院中。
有时陪她下一盘棋,他棋艺霸道,总能将她的白子围住,
惹得她气鼓鼓地推乱棋盘;有时与她讨论兵法,看到她批注中独到的见解,
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欣赏;有时甚至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看她读书写字,阳光落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