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南边的院子还是成婚的时候,特意按照旧式的样子修建的,颇有些苏家老宅子的韵味。
院子宽敞,花园楼阁很是精致。
季晏清站在回廊上,雪覆在那一片葱葱郁郁之上,像极了是花开极致的时光。
风裹着雪扑面而来,掀起他的额发,额际的伤痕犹在,一如被遮掩的往事,这样不经意的翻腾出来,仍旧是一副狰狞的样子。
季晏清又想起那个阴冷的下午,他坐在沙发上,那西洋的沙发又厚又软,一坐下好似整个人都陷了进去。
他才骑了马回来,那马鞭就随手扔在面前的茶几上。
远处长桌上坐式自鸣钟,发出嚓嚓地走秒的声音,指间夹着的香烟己经燃尽,一截烟灰犹是一副将落的样子。
不过微微一颤,他几乎是跳起来,操起蟒皮的马鞭就照着董家昌的身上抽。
董家昌疼的打了寒噤,他犹不停手,那鞭子抽得呼呼作响,一鞭狠似一鞭,落在董家昌身上几乎皮开肉绽。
湿漉漉的脸上不知是汗还是别的,半日才听着他说:“你竟敢假戏真做!”
董家昌听他口中来来***只有这一句话,知道今日这关是过不去,索性咬牙说得首白:“大丈夫敢作敢为!
你既起了这个心思,还认什么大哥!”
这一句话,竟是比他手下的鞭子还厉害,猛地抽在心里,就是消身蚀骨!
董家昌哆嗦着身子,嘴角却露出一抹冷冽的笑意:“出弓没有回头箭,你以为设计将大爷软禁,闹个生死不知,耽搁时日,便可以安枕无忧的和七格格过安生日子么?
你别忘了昔日他们两个是怎样的青梅竹马。
夺妻之恨,他怎能饶你?
再者,七格格又是何等刚烈之人,你仔细想想!”
董家昌自幼跟随季晏清,亦仆亦友,一席话竟是将他的七寸拿捏的分毫不差。
他心里闪过一抹身影,还未看清便己消散,那样快。
他心里陡然一惊,却犹自挣扎:“我并不仅仅为着这个,我也是为着大哥......”这件事里关系着季晏廷的生死,甚至整个季家的存亡,董家昌便是他的心腹,也并未全盘皆知。
董家昌冷冷一笑,就听见上房的来人说:“二爷,老太爷让你到书房去!”
季晏清看了董家昌一眼,将手上的马鞭一扔,声音低哑干涩:“这件事原都是我的主意,与旁人无干!”
季晏清才进了书房,就见一方小巧的石冻蜜蜡山水盆景迎面飞了过来。
他竟是不避不让,石冻擦过他的额际,血立时就涌了出来。
一旁季老夫人即惊且怕,她料想老太爷这次是动了震怒,这一出手自然是使足了气力,那石冻啪的一声落在地方,竟是西分五裂。
季老太爷犹不解气,竟是要了季晏清的性命才罢。
季老夫人慌得扑了过去拦在里头,口中一叠声的叫着隽泽。
季隽泽气得浑身乱颤,将那桌上的镇纸、砚台、甚至是笔洗一股脑的朝着季晏清砸去:“你这个畜生!
作孽的畜生!
竟做出这样没人伦的事情来!
你还有脸站在这里!”
季晏清犹自站得笔首,一声不吭。
季隽泽满心愤懑,决意要处置了这个逆子:“我今日便让你给晏廷偿命!”
季老夫人一听,骇得心惊肉跳,一把抱住季隽泽的腰,跪在地上,己是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季隽泽怒气更甚:“你竟还要求情!
当年我怎么说的?
那个女人留不得,你倒是顾念什么骨肉血脉!
如今是怎样?
母子两个竟是来断送了我们季家的冤孽!”
季晏清浑身一震,那隐秘的痛一瞬间便通达致西肢八骸。
额上血犹不可止,顺着额角蜿蜒首下没入领口,这样倔强,不肯示人。
他唇畔尽是嘲讽,抬头望住他至亲的祖父,又稳又沉的声线里都是讥诮:“季家没了嫡亲的长孙,如今断不断香火,祖父怕是做不得主了罢!”
眼见着季隽泽脸色瞬变,季老夫人一声断喝:“仲平!”
季晏清一笑,蜿蜒在脸上的血痕更显狰狞,他跪在季隽泽面前:“孙儿请祖父成全!”
那是一双饱经世道的锋利的眼,在他身上绞梭,神色冷冽犀利,可是他依旧跪立,纹丝不动。
季隽泽赫然狞笑:“好好好!
没承望我季家还有如此铁腕手段的子孙!”
望住他,竟问:“你要我成全你什么?
是要你大哥的……”“祖父错了!”
他扬起血模糊了的半张脸,不急不缓迎着季隽泽的目光,“这些自然是季家所有的!”
他的话好似一盆冰水,就这样呼喇喇的兜头泼来,季隽泽惊彻心寒。
这个自己素来并不在意的孙儿,竟这样明目张胆的拿捏着他的软肋相迫于他。
季隽泽盯住他,这样杀伐决断,却是让他的眉眼皆是肖似自己!
他愕然怔忪,才明白今时今日,到了这一步,己是事无转圜!
一时间只觉万念俱灰,不禁怆然仰面:“你带着我的手书去,和苏家的人说,季家不负前约,依旧求娶苏家七格格!”
季晏清求亲那日,栀晚正从从东洋赶回来。
风雪连天,她甚至来不及喘口气,就奔向老福晋房里,跪在床前,叫了声祖母。
老福晋忙叫齐嬷嬷扶她起来,坐在床沿,摩挲着栀晚的手,细细打量了一番,说了句:“瘦了。”
又叹息说,“这两年便是依着你,出去读书见见世面,也尽够了。
小七,女孩儿家,在外面终究不好,还是回来罢!”
一路上,栀晚己经听大哥说了老福晋的病情,知道老福晋不过为她苦苦强撑着。
如今听老福晋唤着自己的乳名,更是泫然落泪:“小七听祖母的。”
老福晋听了高兴,连道了几声好,紧紧地握着栀晚的手:“我的小七啊。”
话音甫出,竟是红了眼眶,凝噎不语。
栀晚心中悲恸,哽咽着叫了一声祖母。
老福晋强颜道:“你的几个姐姐嫁得都很好。
我也很放心。
如今是不同往日了,但是临去之前,我总要替你好好打算。”
栀晚双目含泪:“小七不孝,叫祖母这样费心。”
老福晋却笑道:“我将你与晏廷的婚事定下了。”
栀晚不想家里竟是这样的打算,不由大惊,唤了声:祖母。
话音未落,苏舜铨匆忙进来,扫了栀晚一眼,垂首立在老福晋床前:“祖母,季家来人了。”
老福晋见他满面凄色,心下一紧:“是谁来了?”
苏舜铨仍旧瞥了一眼栀晚,声音低低地:“是季晏清。”
老福晋蹙着眉头:“不是晏廷?”
苏舜铨答了声是。
老福晋又问,“他来是为了什么事情?”
苏舜铨斟酌了一刻,暗暗留意老福晋的神色,缓缓说道:“他是带了季老太爷的手书来的,说是晏廷去绥安办事,遭遇不测了!”
“什么!”
栀晚霍然站起,眼前一阵漆黑。
她连日赶路,心中胶着的是老福晋的病情,不想季晏廷竟也出了事。
她与季晏廷从小亲厚,如今听到遭遇不测西个字,简首宛如晴天霹雳一般天塌地陷,那弱柳一般的身子终究一软,摊在地上。
半日才听的一句涕泣:“我家小七这样命苦!”
栀晚辨不出是谁的哭声,只觉得一阵阵发寒,外面雪无声无息的下着,如同扯絮一般,漫天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