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兰要塞的石头,早己被无数个世纪的绝望浸透,连火焰的热量都显得微弱而徒劳。
我——或者说,我残留于此的意志——就坐在这摇曳火光边缘的阴影里。
篝火的光晕穿透了我半透明的白灵躯体,勾勒出那身曾经象征无上荣耀,如今却只是沉重负担的古老法兰盔甲轮廓。
幽灵的形态没有重量,但记忆的重量,却足以将灵魂压垮。
谨慎而坚定的脚步声踏碎了沉寂。
一个身影停在篝火几步之外,目光穿透昏暗,落在我身上。
那目光里有探寻,有警惕,或许还有一丝对这片诅咒之地常客而言己不算陌生的怜悯。
这目光让我想起很久以前,我们也是这样审视每一个踏入要塞的生者,评估他们是否值得信任,是否……会被深渊引诱。
“霍克伍德?”
那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试探性的确认。
这名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我早己沉寂的意识深处。
我抬起那张在头盔阴影下模糊不清的脸,望向篝火对面的人。
火光在她的护甲上跳跃,映照出风尘仆仆的痕迹。
一个被诅咒纠缠的余灰,一个仍在冰冷灰烬中执着前行的薪王猎人。
多么熟悉的身影,多么遥远的身份。
“看来我的‘名声’还在灰烬之间流传?”
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久未开口的滞涩沙哑,如同锈蚀的齿轮勉强转动,在法兰要塞死寂的空气中荡开微弱的涟漪。
这声音属于一个疲惫不堪的幽灵,而非昔日法兰不死队的精英。
篝火的光晕勾勒出她护甲上沾染的、属于咕噜的黑紫色污渍。
“或者,你只是恰好遇到了一个徘徊不去的游魂?”
余灰微微调整了姿势,篝火的光在她眼眸深处映出两点跳跃的橙红。
“两者皆有。”
她的回答简洁,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法兰不死队的传说,还有……一个逃兵的故事。
他们说,你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最后一个离开?”
我喉咙里滚出一声低沉的笑,比夜枭的啼鸣更显荒凉,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不,朋友。
‘离开’这个词太温和了,像是踏着夕阳归家。”
“我是‘逃离’,是像被恶犬追咬的丧家之犬一样,抛弃了誓言,抛弃了同伴,抛弃了狼血赋予的职责……夹着尾巴,从那座活棺材里逃出来的。”
沉默再次降临,只有篝火舔舐空气的噼啪声。
余灰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如同这片土地上最耐心的猎人。
那份沉静,意外地撬开了我紧闭的心防。
也许,在这片被诸神遗弃、被深渊啃噬的角落,一个迷失的白灵和一个仍在战斗的余灰之间,本就存在着某种无需言说的理解。
也许,只是压抑太久,需要一次彻底的倾泻。
“你想知道什么?”
我的声音仿佛从一口深井中传来,带着岁月的回响。
“想知道法兰不死队如何从高墙般不可逾越的守护者,变成要塞深处互相撕咬的野兽?
还是想知道,一个被冠以‘灰心’之名的懦夫,是如何在恐惧和绝望中,亲手碾碎了自己的骄傲?”
余灰没有移开目光,那双映着篝火的眼睛,像深潭。
“一切。”
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如果你愿意说。”
火焰在我半透明的“手”中扭曲、跳跃,如同记忆中那团永不熄灭的狼血之火。
一切?
多么沉重的字眼。
它意味着要撕开早己结痂的伤疤,让里面***的脓血重新流淌出来。
但看着眼前这个余灰,看着她眼中那份属于战士的、未曾熄灭的坚持,一种久违的、混杂着痛苦与释然的冲动,攫住了我。
“……那就从开始说起吧。”
我的声音低沉下去,目光穿透摇曳的火光,投向更久远的时空。
“从狼血第一次在我血管里燃烧,从我以为自己触摸到了永恒的意义说起。
“狼血……”这个名字在我唇齿间滚过,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灼热感。
篝火的微光似乎无法穿透这回忆的浓雾,将我带回了那个被永恒暮色笼罩的黄昏。
彼时的法兰要塞,尚未被如此浓厚的绝望和***彻底浸透,它更像一座巨大、沉默而坚不可摧的堡垒,矗立在深渊气息觊觎的边缘。
风,还带着远方森林的清新,而非如今这种腐朽的甜腻。
“那不是简单的入队仪式,余灰。”
我的声音带着一种沉浸于遥远荣光中的虚幻感。
“那是一场……蜕变。
一场用烈火与誓言铸就的重生。”
记忆中的画面清晰得刺痛,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汗水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野性生命力的味道。
周围站着的是我的前辈们,他们的法兰盔甲在幽蓝火光的映照下如同活物,深邃的眼窝里跳动着同样幽蓝的火焰。
“我们,一群来自不同角落、背负着不同过去的战士,穿着崭新的、略显沉重的法兰制式盔甲,排成沉默的队列。”
我的“手”下意识地在膝盖上虚握了一下,仿佛还能感受到当时紧握剑柄时那冰冷的金属触感。
“恐惧?
当然有。
面对未知力量的本能战栗。
但更多的……是近乎狂热的期待。
像干渴的旅人看到了清泉。”
“我们渴望被法兰老狼选中,渴望被赋予守护的资格,渴望成为那伟大传说的一部分——法兰不死队,深渊的永恒梦魇。”
轮到我了。
我迈步向前,走向那头垂死的老狼。
每一步都踏在心脏狂跳的鼓点上,狼的威严弥漫开来。
我清晰地记得队长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钢铁相互摩擦,每一个字都敲打在灵魂深处:“饮下此血,即为法兰之刃。
汝之生命,汝之意志,皆奉于深渊之监视。
生于此职,死于此职。
怯懦与背叛,唯以血偿。”
誓言如滚雷,在空旷的仪式厅内回荡。
没有犹豫。
我俯身,将嘴唇凑近那跃动的狼血。
它冲入口腔,顺着喉咙烧灼而下,那不是火焰,却比火焰更猛烈;不是剧毒,却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和重生般的狂喜。
我的血管在瞬间贲张,仿佛有无数条滚烫的熔岩河流在体内奔腾咆哮!
视野被一片幽蓝的强光吞没,耳中只有自己血液奔涌的轰鸣和某种来自远古的、威严而苍凉的狼嗥!
“它改造你,”我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颤抖,白灵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胸前盔甲虚幻的纹路,那里仿佛还残留着狼血奔涌的灼热幻痛。
“从最细微的角落开始。
肌肉纤维被撕裂又重组,骨骼仿佛被无形重锤锻打,变得更加坚韧致密。”
“五感被强行拔升到非人的境地——你能听到百米外虫豸爬过苔藓的窸窣,能嗅到深渊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的、混杂着***灵魂的甜腥,在绝对的黑暗中,你的眼睛也能捕捉到热量流动的微弱痕迹……狼血共鸣。”
余灰低声接了一句,声音里带着一丝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