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欲裂。

像是有人拿着钝口的凿子，一下，又一下，狠狠楔进他的太阳穴。无数破碎的光影和尖锐的嘶鸣在颅腔内疯狂冲撞，搅得天翻地覆。

陆沉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惨白得刺目的天花板，一根老旧的日光灯管悬在上方，发出持续而烦厌的嗡嗡低鸣。光线冰冷，投照下来，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混合气味——粉笔灰的干涩、汗水微微发酵的酸馊，还有某种印刷油墨的淡腥气。

他正趴着。脸贴着的桌面冰凉，手臂下压着一叠粗糙的纸张。视线有些模糊，但他能看清，那纸张上大片大片的空白，只有角落里，一团猩红的、几乎要戳破纸背的数字，狰狞地瞪着他——

27。

周围是沙沙的声响，笔尖划过纸张，间或夹杂着几声压抑的轻咳，沉重的呼吸。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绷感弥漫在空气里。

讲台方向，投来一道毫不掩饰的、带着油腻腻鄙夷的目光。那是个穿着皱巴巴衬衫、腆着微凸肚腩的中年男人，手里捏着一根粉笔，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十五分钟。”男人的声音像是被粉笔灰滤过，干涩而刻薄，“某些同学啊，我劝你有点自知之明。脑子不行，趴着睡觉也算给班级平均分做贡献了，总比乱写一通拉低平均分强，是不是？”

几声压抑不住的嗤笑从教室各个角落响起，像毒蛇的信子，咝咝地钻进耳朵。

陆沉的眉头下意识地蹙起。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入他的脑海，强行与他原有的记忆融合、撕扯。

陆沉，十七岁，高三…成绩吊车尾…父母离异，各自成家，几乎不管他…性格沉闷，透明人…同学眼中的笑料，老师眼中的烂泥…

而他…是天元界儒剑双修，已窥圣道门径，浩然正气贯长虹，青冥剑芒惊鬼神…与魔道巨擘血战…山河崩碎…神魂俱灭的最后一刻…

夺舍？重生？此乃何界？

神念本能地如水银泻地般铺展开，旋即，一股强烈的滞涩与窒息感汹涌而来！天地间灵机枯竭污浊，宛若一潭死水，几乎感应不到任何纯净的天地元气！

末法时代？！而且是末法之末！

与此同时，几道隐晦却冰冷邪恶的气息，混杂在窗外都市传来的、庞杂喧嚣的废气洪流中，一闪而逝。妖气？尸气？阴魂？…如此微弱，却又如此真切。

此世，竟也非全然太平。

“叮——铃——铃——”

刺耳的电子***猛地炸响，打破了教室的死寂。

“时间到！停笔！最后一排，把卷子从后往前收！”讲台上的李建军老师不耐烦地喊道。

试卷被一只只手收走。嬉笑打闹声重新回到教室。几个男生勾肩搭背地走过他的桌旁，其中一个故意狠狠撞了一下他的桌子。

“哟，陆沉，又交白卷啊？牛逼！”语气里的嘲讽毫不掩饰。

陆沉恍若未闻。他只是慢慢直起身，低头，摊开自己的手掌。手掌白皙，指节修长，却软弱无力，指尖甚至因为久压而有些泛白。体内更是空空如也，昔日磅礴如海的浩然正气与凌厉无匹的剑元，消失得干干净净，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真正的凡俗泥胎，污浊之躯。

李建军抖落着收上来的试卷，走到他旁边，两根手指捻起他那份几乎空白的卷子，当众抖了抖，冷笑一声。

“还真是白卷！烂泥扶不上墙！”

说着，他随手将那份卷子揉成一团，手臂一扬，划出一道轻蔑的弧线，精准地扔进了墙角那个散发着酸味的垃圾桶里。

教室里又是一阵低低的哄笑。

陆沉默然起身。在一片混杂着怜悯、鄙夷、幸灾乐祸的目光中，他走到垃圾桶旁，俯身，捡起了那团纸。

他仔细地、慢慢地将纸团展开，抚平上面狰狞的褶皱，然后对折，再对折，变成一个平整的方块，郑重地放入了自己洗得发白的校服口袋。

整个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沉静和古怪的郑重。

李建军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挑衅，脸色瞬间涨得通红。

“怎么？还不服气？捡起来有什么用？烧给你爹妈看？你这样的，将来就是社会的渣滓！垃圾！废物！”

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陆沉脸上。

陆沉终于抬起眼，看向这位暴怒的老师。他的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不起丝毫波澜。

“老师，”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子曰：‘不教而诛谓之虐。’您教了我什么？”

李建军猛地噎住，张着嘴，像是离水的鱼，脸憋得更红了，却一个字也吼不出来。他万没想到这个闷葫芦似的差生敢顶嘴，还是用这种他一时无法反驳的话！

陆沉却已不再看他，转身，在一片死寂和无数道惊愕的目光中，走出了教室门。

走廊里，夕阳巨大的光柱从尽头的窗户投射进来，将光洁的地板染成一片暖金色，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

他停下脚步，望向窗外。

窗外是钢筋水泥构成的巨大森林，玻璃幕墙反射着夕照，刺眼夺目。更远处，车流如同移动的金属河流，发出永无止境的喧嚣轰鸣。

此界…虽天地灵机断绝，污浊不堪，但这方天地本身，这亿万生灵汇聚而成的…蓬勃而沸腾的“人气”，却前所未有地鼎盛。

尤其是怀中那枚紧贴胸口、微微发烫的残破玉碟——文曲星碟，竟随他一同而来？此物对文华之气、信念念头最为敏感…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骤然划过他近乎枯寂的识海。

末法时代，天地灵机虽绝，但人心念头、知识智慧、文明光华…或许可替代那天地元气？而此界，知识传承之便捷，信息流通之迅猛，汇聚众生念头之容易，远超天元界万倍！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夕阳在那只软弱却年轻的手掌上镀上一层金边。

嘴角，一丝极淡却无比锐利的弧度，悄然勾起。

儒剑双修，看来…亦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