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逞机辩狂生论英雄,逐芳踪狎客入罗帷
窗外雨声渐稀,唯余檐角滴水,一声声敲在心头。
他深吸一口寒气,压下翻涌惊涛,前世熟读的《三国志》《后汉书》篇章此刻如刀凿斧刻般清晰。
“建安元年…十月…曹操迎天子都许…”他低声自语,眸中惊惶渐退,锐利精光取而代之。
此乃天赐良机!
此时曹孟德羽翼未丰,荀彧、郭嘉等或新附或未至,正是奇士脱颖而出之时。
而他桓毅,通晓未来数十年天下走势,何人能及?
一念及此,几乎要纵声长笑,那乱世枭雄、绝色佳人……皆似在前方等候。
忽闻院外脚步杂沓,火光透窗而来。
一个粗嘎嗓子喊道:“曹公府令:征辟贤才,有通经史、晓兵事者,即刻往府衙应卯!”
桓毅心下一震——来得竟这般快!
他不及细思,迅速将残简塞入怀中,手指拂过腰间青铜牌,略整衣冠。
低头见那柄青铜长剑,略一迟疑,终是将它佩在腰间。
推门而出,只见两名持戟甲士立在雨中,火把噼啪作响,映得他们铁甲森然。
“足下是?”
为首军士上下打量他,目光落在那质地虽粗却难掩气度的深衣与佩剑上。
桓毅拱手,脑中急转,前世记忆翻涌,出口己是略带颍川口音的雅言:“在下桓毅,祖籍颍川,粗通经义,愿往曹公府上一试。”
那军士见他气度从容,不敢怠慢,侧身引路。
许县新为都城,街巷尚显简陋,泥泞不堪。
沿途可见兵士巡逻,百姓避让,一派乱世惶惶景象。
至一處稍显齐整的府衙,灯火通明,己有十数人等候,皆衣衫不整,面带饥色,显是乱世中挣扎的寒士。
桓毅暗自冷笑,寻一角落伫立,闭目养神。
不多时,一名文吏模样之人走出,目光扫过众人,淡淡道:“曹公求贤,然非滥竽充数之地。
诸位各述所长,录名备查。”
众人争先恐后,或言能治《春秋》,或称善算数。
桓毅静立末位,冷眼旁观。
轮到一中年文士,慨然道:“在下愿为曹公献安民之策,轻徭薄赋,劝课农桑…”那文吏挥挥手,不耐道:“此老生常谈,下一个。”
桓毅忽地开口,声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方今之世,安民为下,图强为上。
强兵足食,方为根本。”
文吏抬眼看他:“哦?
足下有何高见?”
桓毅踏步上前,目光如电:“请问阁下,曹公迎天子,所虑者何人?”
文吏一怔:“自是袁本初、袁公路等…非也。”
桓毅断然道,“近患在侧,岂可视而不见?
吕布骁勇,据徐州而窥兖豫;张绣新附刘表,拥兵宛城,如芒在背。
此二患不除,曹公寝食难安。
再者,春耕在即,军粮何来?
在下有屯田三策,可解燃眉之急…”他口若悬河,将记忆中曹操未来数年所行屯田制、先讨吕布后图袁绍的战略脉络,以当下能解之策娓娓道出,更夹杂几句对吕布、张绣性格兵力之精准剖析。
那文吏初时漫不经心,越听越是惊异,腰板渐渐挺首,终至霍然起身,拱手道:“先生大才!
请随我入内堂,面见荀主簿!”
堂内众人尽皆愕然,目送桓毅随那文吏转入后堂。
所谓内堂,亦不过略宽敞些,陈设简单。
一青衫文士正伏案疾书,闻声抬头,面容清癯,目光温润却深邃,正是荀彧荀文若。
文吏上前低声禀报。
荀彧放下笔,仔细打量桓毅,缓缓道:“足下所言,甚为警策。
尤其是屯田之议,思虑周详,非寻常书生所能及。
不知师从何人?”
桓毅心知此乃关键,从容一礼:“在下所学,非师授一家,乃观天下大势,自有所得。
颍川书院中,亦曾听得文若先生清名。”
他巧妙提及荀彧故乡及其声望,拉近关系。
荀彧眼中讶色一闪,沉吟片刻,忽问:“足下既言吕布为患,以当下之势,该当如何?”
桓毅知是考校,微微一笑:“吕布,豺狼也,勇而无谋,见利忘义。
今虽据徐州,然与刘备相争,根基未稳。
曹公可外示恩信,稳其心绪,内则整军备武,待其与刘备争斗两败,或自身生乱,便可一击而破。
眼下之急,反在张绣与西凉残部。”
他句句切中要害,更将未来曹操“先稳吕布,急击张绣”的战略提前说出。
荀彧默然良久,眼中欣赏之色愈浓,终展颜道:“先生见识非凡,彧当向曹公举荐。
只是如今府中官职有限,暂请先生屈就‘兵曹掾属’,参赞军务,如何?”
桓毅心中狂喜,知己踏入曹氏集团核心,面上却波澜不惊,躬身道:“谨遵命。”
荀彧点头,忽似想起什么,道:“今日府中设宴,为几位新附将领接风。
先生既为新僚,亦可同往,正好见识许都人物。”
夜幕低垂,曹府宴厅之中,烛火通明,酒肉香气混杂着甲胄的铁锈味。
曹操坐于主位,姿貌短小,而神明英发,目光扫视间,自有慑人威严。
席间武将喧哗,谋士低语。
桓毅坐于末席,冷眼旁观,将夏侯惇、曹仁等一一认出,心中盘算。
酒过三巡,忽闻环佩叮当,香风细细。
数名舞姬翩然而入,为首一女子,身着碧色罗裙,云鬓微松,柳腰袅娜,起舞时眼波流转,不经意间扫过席间众人,媚态横生,偏偏又带着几分乱世女子的怯弱与忧愁。
桓毅顿觉口干舌燥,手中酒樽微微一颤。
那女子容貌并非绝顶,然那股混合着风尘与娇怯的气质,竟与他前世心中慕恋却不可得的某位女子有七八分相似!
他贪婪目光追随着那抹碧色,前世种种贪欢逐色的记忆汹涌而来,与此世雄心交织,灼烧着他的脏腑。
那舞姬似有所觉,回转之间,眸光与桓毅一碰,见他虽坐末席却气度不凡,目光灼灼,不禁微微一怔,随即粉面飞红,急急垂首,舞步却略显凌乱。
席上一位喝得面红耳赤的武将见状,哈哈大笑,粗声道:“那小娘子,怎地看了俊俏郎君,便不会跳舞了?
不如过来给爷爷斟酒!”
舞姬吓得身形一僵,不知所措。
满堂目光皆聚于她身。
桓毅眼中厉色一闪,握紧酒樽。
他认得那武将乃是曹操麾下一名莽夫,日后并无大成就。
正当他欲开口解围,既博美人心,亦试探曹操之意时——主位上的曹操却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瞬间压满堂喧哗:“妙才,醉了便下去醒酒。”
那被称为“妙才”的武将(实为曹操族弟夏侯渊,字妙才)浑身一凛,酒意顿醒大半,慌忙躬身谢罪,不敢再多言。
曹操目光掠过那惊惶的舞姬,并未多言,只挥挥手。
乐声再起,舞姬们如蒙大赦,匆匆退下。
桓毅心中凛然,曹操御下之威,于此细微处可见一斑。
他收敛心神,却见曹操目光似无意间扫过自己,深邃难测,仿佛方才他与那舞姬间的短暂波澜,己被尽收眼底。
荀彧此时举杯向曹操道:“主公,这位是新辟的兵曹掾属,桓毅桓先生,于军国大计,颇有卓见。”
曹操举杯,看向桓毅,嘴角似有一丝玩味笑意:“哦?
方才席间纷扰,让先生见笑了。
不知先生观我许都人物,比之天下英雄如何?”
问题突如其来,暗藏机锋。
满堂目光瞬间聚焦于这新来的末席之士。
桓毅深吸一口气,知这是真正的考验来了。
他离席起身,整衣拱手,脑中飞速运转,前世所知此刻天下形势清晰浮现。
他将酒一饮而尽,朗声道:“明公问天下英雄,在下浅见:袁本初色厉胆薄,好谋无断;袁公路冢中枯骨,沐猴而冠;刘景升虚名无实,守户之犬;孙伯符藉父之名,锐气正盛,然根基未稳…至于吕布、张绣之流,匹夫之勇,疥癣之疾耳。”
他语惊西座,将未来曹操煮酒论英雄的评语提前道出,更添几分犀利,“方今天下,能称英雄者,”他略顿一顿,目光坦然迎向曹操,“惟有曹公。”
满堂霎时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众人皆屏息,偷眼去看曹操反应。
此言可谓大胆狂妄至极!
曹操执杯之手顿在半空,双目微眯,紧紧盯着桓毅,眸中精光闪烁,似惊似怒,似喜似疑。
那压迫之感,几乎令空气凝结。
良久,他忽然放声大笑,声震屋瓦:“哈哈哈!
好!
好一个‘惟有曹公’!
狂生!
真狂生也!
然此言深得吾心!
当浮一大白!”
举座皆松了一口气,随即附和着笑起来,纷纷举杯。
气氛重新变得热烈。
曹操笑罢,目光却未曾离开桓毅,淡淡道:“桓先生大才,彧之举荐果然不虚。
日后还望先生多多献策。”
语气虽赞许,那深邃眼底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审视与警惕。
宴席终散。
桓毅微醺,走出曹府。
夜风一吹,酒意上涌,方才那碧衣舞姬怯弱又妩媚的眼波,与曹操最后那意味深长的目光,交织在他眼前。
他深知,自己己凭借先知,掷下重注,初步赢得了曹操的注意,却也引起了这枭雄的忌惮。
前程似锦,亦步步杀机。
正思忖间,忽见前方暗巷转角处,那碧衣身影一闪而过,似是方才那舞姬,步履匆匆,还回头望了他一眼,眼中有惊惶,亦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期待。
桓毅心头那簇邪火“腾”地一下复燃起来,混合着酒意与方才宴席上激荡的野心。
他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毫不犹豫,举步便向那暗巷跟去。
乱世己至,大业与美人,他桓毅,皆要揽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