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机彻底安静了。不是调了静音,不是断了网,是真正意义上的,物理层面的安静。
那张跟了我五年、印着一串普通数字的SIM卡,此刻正静静躺在我的掌心,下一秒,
它就会被我拇指和食指轻轻用力,“啪”地一声掰成两半,然后精准地丢进路边的垃圾桶。
这事我想干很久了。我叫李默,人如其名,在公司里大多数时候是个沉默的影子。
我的职位是行政综合部的“资深”专员,听起来挺唬人,其实就是块哪里需要就往哪搬的砖,
而且还是那种被用惯了、用顺手了、甚至觉得有点硌脚却懒得换的砖。
每天的工作包括但不限于:给老板泡一杯温度恰到好处的龙井85度水温,
茶叶不能浮也不能沉底、给各部门经理订出差异常精准的机票酒店靠窗,不要机翼位置,
替请假的前台接听那部响个不停的电话、甚至还包括给销售总监的女儿远程辅导小学数学题。
对了,最重要的一项,是管理整个公司一百多号人的工资条打印、封装、分发。
每个月十五号,雷打不动,是我最像“影帝”的一天。
我得根据财务给过来的加密Excel表,连接那台老掉牙的针式打印机,
听着它“嘎吱嘎吱”地嘶吼半天,吐出一长串带着点状齿孔的纸张。然后,我得像做贼一样,
趁大家中午吃饭的空档,一个人猫在会议室,手工把它们撕成一条一条,
再塞进那种印着公司Logo的土黄色牛皮纸信封里,最后挨个放在每个人的工位上。
这活儿琐碎、耗时,且毫无技术含量。但不知道为什么,从我三年前无意中接手后,
它就铁打不动地成了我的“分内事”。好像全公司只有我长了手,
只有我知道十五号是发薪日。他们理所当然地享受着这种“便利”。
王经理会隔着玻璃墙对我点点头,李姐会笑着说“默默真细心”,
新来的实习生会甜甜地说“谢谢默哥”。一开始,我还觉得这是一种信任,
甚至有点隐秘的“权力感”——看,所有人的收入秘密,我可比老板还先知道。但时间久了,
这种感觉就变了味。那台破打印机卡纸的时候,没人会来帮我,
他们只会到了下午三点发现信封还没出现时,在工位上探头探脑,
或者在小声抱怨“这个月工资怎么还没发”。有一次我重感冒请假半天,下午刚到公司,
就被财务总监叫去,语气不轻不重地问:“小李啊,身体不舒服也要提前安排好啊,
大家都很关心工资什么时候能到呢。”好像我生病是故意给全公司添堵。我的手机,
那部二十四小时不敢关机的手机,成了全公司的“李默热线”。“默哥,
我工资条上这个餐补是不是少算了五十块。”“李默,帮我看看我上个月加班费怎么没体现。
”“默默,我银行卡号换了,新号我发你微信了,你记得更新一下系统啊,就现在,
我怕忘了。”“李默,打印机又卡了,你快来看看。”“…”电话来自四面八方,上班时间,
下班时间,甚至周末。他们从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仿佛我李默的存在,
就是为了确保那一个个装着数字的秘密信封,能准确无误地、像圣旨一样降临在他们的桌面。
转折发生在上个月十五号。那天一切照旧。我打印,撕条,封装。
在封装到销售部骨干张扬的信封时,我无意间瞥了一眼上面的数字。绩效奖金那一栏,
长得有点离谱。我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小数点的位置。没有错,那个数字,
几乎抵得上我大半年的工资。心里当时就“咯噔”一下。不是嫉妒,是一种说不清的憋闷。
我知道销售提成高,但高到这种程度,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而我,
一个掌握着所有人薪资秘密的人,自己的收入,在那个表格里永远处在最下游,
像一条平稳却毫无波澜的死线。鬼使神差地,我没有立刻把他的信封封口。那天下午,
张扬意气风发地谈成一个大战回公司,接受众人的吹捧。路过我工位时,
他随手将一摞文件扔给我:“默哥,帮扫描一下,发我邮箱,谢谢啊。”语气轻快,
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熟练。我看着他走向自己工位的背影,
又低头看了看手里他那份敞着口的工资条。一种极其强烈的、幼稚的冲动攫住了我。
我左右看了看,没人注意。然后我做了一个小动作——我用最轻微的力道,将他的工资条,
往他桌面上那杯刚泡好的、冒着热气的咖啡旁边,推了推。我只是想,如果咖啡不小心洒了,
弄湿了,或者弄脏了那串漂亮的数字,会怎么样。这个念头毫无意义,甚至有些卑劣,
但那一刻,它让我感到一丝快意。结果,咖啡没洒。但比咖啡洒了更精彩。下班后,
我忘了拿充电器,折返回公司。经过张扬工位时,发现他的工资条不见了。当时没太在意。
直到第二天。第二天早上,公司气氛诡异。张扬没来上班,他团队的人窃窃私语。快中午时,
王总铁青着脸把我叫进办公室。“李默,张扬的工资条,是不是你放的。”不是疑问句。
我心里一紧:“是…是我放的,和其他人一起。”“你放的时候,周围有没有人。
”王总的眼神像刀子。“没…没有吧,我当时很快,放完就走了。”我有点懵,
“出什么事了。”“张扬昨晚在群里发了疯,拿着工资条截图,
质问为什么他的奖金算法和之前谈的不一样,吵着要公司给说法。”王总压着火气,
“这本来是他和公司高层的沟通问题。但问题是,今天早上,不知道谁,
把整个公司所有人的工资明细,做成了一个PDF文档,发到了公司大群里。
”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现在全公司都炸锅了。
有人发现自己的工资比同岗位的低,有人发现新来的比老员工高,
销售部和技术部在比总收入…鸡飞狗跳。”王总盯着我,
“财务部说加密表格只发给了你一个人,用于打印。打印机是连接你电脑的。李默,
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百口莫辩。我能怎么解释。说我只是推了一下工资条。
说可能被谁路过看到了。说可能财务自己泄露了。谁信。所有的证据链都指向我。
是我打印的,是我经手的,最后失控的“作案工具”是我的电脑和打印机。
我成了那个因为“心理不平衡”而恶意泄露公司机密、挑起内部矛盾的罪魁祸首。没有开除。
可能是因为公司正在风口浪尖,处理我会显得更加欲盖弥彰。
王总“恩威并施”地给了我一个“留司察看”,扣光了当月所有能扣的钱,
并在全体员工邮件里,进行了一次不点名的“严厉批评”。那封邮件像公开处刑。
我依旧每天上班,但感觉所有人在我背后指指点点。那些曾经客气微笑的脸,
现在都带着审视和防备。连前台那个总让我帮忙带早餐的小姑娘,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
我试图找王总澄清,他敷衍我:“小李啊,事情过去了,
公司没追究你法律责任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好好工作,将功补过。
”我试图跟关系还不错的同事解释,他们打着哈哈:“没事默默,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可能就是不小心点了啥病毒吧。”没人真的信我。
他们只需要一个靶子来承受这场风波带来的尴尬和愤怒,而我最合适。那天晚上,我回到家,
看着那部还在不断闪烁的手机。屏幕上跳出几条新消息。一个是张扬的,
他居然还敢给我发微信:“默哥,我知道不是你干的,但兄弟这次损失大了,
老板觉得我闹事,本来谈好的升职估计黄了。唉。”字里行间透着虚伪的惋惜。
一个是财务李姐的:“小李,下个月开始工资条还是你打,
不过打印之前先发我检查一下再打哦,乖。”后面跟了个微笑的表情。
还有一个是公司群的通知:@全体成员,经此一事,公司加强信息安全管控,即日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