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的声音在寂静的林间回响，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
火把的光芒跳跃着，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扭曲而怪异。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月离身上，像无数根无形的针，试图刺穿她平静的表象。
她该如何回答一个她无法说出，也并不确切知晓的答案？
沉默是她唯一的语言，却在此刻被解读为挑衅或隐瞒。
城主身侧的护卫长官，手己经按在了刀柄上，眼神冰冷。
月离没有看他们。
她的视线从那具覆盖着暴戾冰霜的尸体上移开，落在了自己摊开的掌心。
那上面，被银针刺出的伤口己经愈合，只留下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淡粉色痕迹。
她体内的那股冰流，因为与现场残留能量的共鸣，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涌着。
这是一个冒险的决定。
但也是唯一的选择。
在城主失去耐心，下达格杀令之前，她必须证明自己的不同。
月离缓缓抬起右手，伸出一根苍白的手指。
她没有指向任何人，也没有指向那具尸体。
她的指尖，对准了脚下的一片沾着露水的青苔。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明白这个残疾的哑女要做什么。
月离闭上了眼睛。
她将意识沉入血脉，感受那股源自圣果，清冷而纯粹的力量。
她引导着那股力量，小心翼翼地，让它汇聚于指尖。
一缕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寒气，从她的指尖溢出。
那片青苔上的露珠，瞬间凝固了。
但这并非结束。
以那颗凝固的露珠为中心，一片精美绝伦的六角形冰晶，悄然绽放。
它那么小，那么脆弱，却又那么完美。
冰晶的每一个棱角都清晰分明，在火光下折射出纯净的光辉，宛如月神的艺术品。
这片冰晶，充满了宁静与秩序的美感。
与那具尸体上狂暴、杂乱、充满毁灭气息的冰霜，截然不同。
林间的死寂被一声倒抽冷气的声音打破。
城主死死地盯着那片小小的冰晶，他眼中的暴怒与悲痛，渐渐被一种深不见底的震惊所取代。
他看懂了。
这个女孩在用她的力量告诉他——我们的力量，不一样。
杀人者的力量是毁灭的洪流。
而她的力量，是创造奇迹的冰雪。
“原来如此……”城主沙哑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莫名的情绪，是恍然，也是一种新的算计。
他再次看向月离，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她不再只是一个嫌犯，或是一个被诅咒的人偶。
她是一把钥匙。
一把能够找到真凶的，独一无二的钥匙。
“来人。”
城主沉声下令。
“将她带回城主府，严加看管。”
他的命令不再是带去审问，而是带回府邸。
“从今天起，她不再是樱楼的妓子。”
城主顿了顿，目光扫过月离那双无法行走的腿，最终定格在她平静无波的灰色眼眸上。
“她是我府上，用来追寻凶犯的……‘神犬’。”
这个称呼充满了利用与轻蔑，却也给了月离一个新的身份，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月离被护卫再次带上了马车。
这一次，她没有被当作货物丢进去，而是被小心地安置在软垫上。
马车驶离了这片死亡之地，向着城中最威严的府邸行去。
月离透过车帘的缝隙，看向外面漆黑的夜。
她不知道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
但她知道，她离那个拥有同样力量的人，更近了一步。
也离回家的路，更近了一步。
城主府邸的奢华，是另一种冰冷。
光可鉴人的黑漆地板，倒映着廊下灯笼昏黄的光，却照不进人心。
空气里没有樱楼的脂粉香，也没有月神殿的檀香味，只有一种压抑的，属于权力和悲伤的沉闷气息。
月离被安置在一间雅致却空旷的客房里。
房间里的一切都干净得一尘不染，也冰冷得毫无生气。
一个名叫阿彩的侍女被派来照料她。
阿彩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动作却很轻柔，为她换上了干净的素色衣物，又端来了一碗温热的米粥。
月离没有吃。
圣果的力量依然在她体内流转，她感觉不到饥饿，也不想接受这份来自“神犬”饲主的施舍。
阿彩没有勉强，只是将米粥放在桌上，便安静地退到一旁，像个没有感情的影子。
城主的传唤来得很快，不带丝毫喘息的余地。
月离再次被带到了一个地方，不是审讯室，而是一间更为宽敞的书房。
书房里弥漫着浓郁的墨香，但更多的，是属于一个年轻生命的，戛然而止的气息。
城主就站在书房中央，背对着她，像一尊即将被愤怒撑裂的石像。
他的面前，摆放着许多物品。
华丽的衣袍，精致的佩剑，少年人喜欢的玩意儿，甚至还有几本翻阅过半的书籍。
这些都是他儿子的遗物。
“过来。”
城主的声音比在树林里时更加沙哑。
月离用手支撑着身体，艰难地向前挪动，扭曲的双腿在光滑的地板上留下一道无声的痕迹。
她停在那些遗物前。
每一件物品上，都残留着那个年轻人鲜活的生命印记，但其中几件，却被另一股阴冷暴戾的气息所污染。
那气息，与她同源，却又截然相反。
“找出他留下的痕迹。”
城主命令道，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仿佛在命令一只真正的猎犬。
月离没有去看城主。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些物品。
她不需要用手去触碰。
她体内的冰流，像一根最敏感的琴弦，被那股不详的能量波动着，发出只有她能听见的共鸣。
最终，她的视线定格在一件被随意丢在角落的，不起眼的黑色外袍上。
那上面残留的暴戾寒气最为浓郁，像一条潜伏的毒蛇。
月离缓缓抬起手，伸向那件外袍。
她没有去触碰它。
就在她的指尖距离外袍还有一寸距离时，异变陡生。
一缕纯净到极致的寒气从她的指尖溢出。
空气中微末的水汽瞬间凝结。
一朵微小的，结构完美的六角形霜花，在她的指尖悄然绽放。
它纯白，剔透，带着一种宁静而圣洁的美感。
它与那外袍上残留的，充满毁灭与狂乱气息的寒气，泾渭分明，宛如神迹与魔物的对峙。
城主猛地转过身。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在月离指尖那朵小小的霜花上，呼吸骤然变得粗重。
他眼中的悲痛被一种灼热的，名为希望的疯狂所取代。
“是它……”他找到了。
找到了追踪凶手的线索。
“很好。”
城主的声音里压抑着激动，“明天，你就从这件衣服开始。”
他看着月离，那眼神不再是看一个怪物，而是看一件己经开刃的，最锋利的复仇之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