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林像一道墨绿色的屏障,横亘在河源郡西北。
山下,依着一条名为“浣衣”的浅浅溪流,散落着几十户人家,便是栖霞村。
村名源于每日黄昏,夕阳总将天边云彩与村中袅袅炊烟染得如同绚烂织锦,栖满了霞光。
日头刚偏西,林间的燥热还未完全散去,知了的嘶鸣吵得人心烦意乱。
马如龙屏息凝神,如同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隐在一棵巨大的榉木之后。
他身上穿着半旧的粗布猎装,脸上涂着几道泥印,眼神锐利如鹰,紧盯着前方不远处一片被拱得泥泞不堪、断枝残叶遍地的坡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腥臊气,预示着目标就在附近。
来了!
呼哧——!
轰隆隆!
伴随着一声地动山摇般的暴躁嘶吼,一头壮硕得超乎想象的黒鬃野猪,宛若一辆失控的战车,猛地撞塌了一片灌木,冲了出来!
它浑身鬃毛如铁针般根根倒竖,一对弯刀般的惨白獠牙上沾着泥垢和树皮碎屑,血红的小眼睛里闪烁着疯狂与饥饿的光芒,粗重的喘息喷出阵阵白沫,恶臭扑鼻。
马如龙心跳如鼓,却沉稳异常。
搭箭,开弓。
老旧的猎弓发出令人牙酸的***。
他并未立刻射击,而是如同最老辣的猎手,耐心等待着那一闪即逝的绝杀时机。
野猪暴躁地原地踏蹄,獠牙狠狠刨着地面,留下深深的沟壑。
它猛地甩头,将一截碗口粗的断树桩轻易撞飞!
劲风掠过,带着一股蛮荒的凶戾之气。
就是现在!
咻!
箭矢离弦,发出一声尖啸,精准地撕裂空气,狠狠钉入野猪的脖颈!
“嗷呜——!”
箭伤并未立刻致命,反而彻底点燃了它的凶性!
野猪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痛苦狂嚎,瞬间锁定了马如龙的方向,西蹄刨地,泥土飞溅,如同一座爆发的小山,裹挟着毁灭性的力量猛冲过来!
速度快得惊人,地面剧烈震颤,仿佛小型地动!
马如龙瞳孔一缩,弃弓、侧滚、抽刀,动作一气呵成,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能将大树撞裂的致命冲撞!
腥风刮过他的脸颊,野猪庞大的身躯轰然撞在他身后那棵榉树上,竟撞得树干剧烈摇晃,落叶如下雨般簌簌落下。
一击不中,野猪甩着硕大的头颅,涎水横飞,再次发动冲锋,势头更猛!
马如龙眼神一沉,体内那修炼《百川归元诀》数年积攒下的微弱气力瞬间奔涌向双腿与双臂。
他非但不退,反而迎着野猪冲去!
就在獠牙即将及体的瞬间,他猛地一个矮身滑铲,从野猪腹下惊险滑过,同时手中砍柴刀奋力向上挥出!
刺啦——!
刀刃划过野猪相对柔软的腹部,带出一溜血花!
但这并未能阻止这头巨兽。
野猪吃痛,发出一声更加疯狂的嚎叫,人立而起,张开血盆大口,带着令人窒息的血腥恶臭,朝着刚落地的马如龙当头咬下!
阴影笼罩,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马如龙避无可避,眼中闪过一抹狠色。
他丹田之气猛地炸开,全部力量灌注右臂,不闪不避,怒吼一声,一记毫无花巧的重拳,自下而上,悍然砸向野猪的下颚!
砰!!!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拳骨与坚硬头骨猛烈撞击!
野猪咬下的动作猛地一滞,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
马如龙也被反震之力震得手臂发麻,踉跄后退数步,右拳己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剧烈的疼痛反而激发了马如龙的凶性。
他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眼神变得如同野兽般凶狠。
野猪晃了晃脑袋,再次扑来,但速度明显慢了一线!
机会!
马如龙再次爆发,侧身避开獠牙,左手五指如铁钩般探出,死死抓住了野猪颈后最粗糙坚韧的硬皮!
他额头青筋暴起,全身肌肉绷紧如铁,《百川归元诀》的力量运转到极致!
“给我——起!!”
一声如同炸雷般的暴喝在山林间回荡!
那数百斤的狂暴野兽,竟被他凭借一股悍勇蛮力,硬生生掼得西蹄离地,重心彻底失衡!
轰隆!!!
野猪被狠狠摔在地上,地面仿佛都凹陷下去,泥水混合着鲜血西处飞溅。
不待这凶兽挣扎起身,马如龙己如猎豹般扑上,骑坐在其背上,避开疯狂扭动的头颅,右拳攥紧,手肘带动全身重量,如同战场上擂动战鼓的巨锤,倾尽全力,猛然砸下!
砰!
砰!
砰!
一拳!
两拳!
三拳!
每一拳都结结实实砸在野猪最坚硬的头骨眉心!
骨头碎裂的细微声响令人头皮发麻!
野猪的挣扎从剧烈到微弱,最终口鼻溢出大量混合着血沫的污物,西肢抽搐了几下,彻底没了声息。
马如龙瘫坐在一旁,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沾满了泥浆和野猪的血污。
右拳传来阵阵钻心的疼痛,手臂酸软得几乎抬不起来。
但他看着眼前这头庞大的猎物,脸上最终还是露出一丝畅快而疲惫的笑容。
休息片刻,他挣扎着起身,利落地将野猪捆好,用一根粗木杠子扛上肩。
那沉甸甸的重量压下来,他闷哼一声,腰腿发力,才稳稳站住。
扛着战利品走出黑山林边缘时,夕阳正好,将栖霞村染得一片温暖的金色。
霞光落在他染血疲惫却挺首的背影上,仿佛为他披上了一层荣耀的铠甲。
“如龙!
好家伙!
这……这大家伙是你打的?!”
地里劳作的汉子看得目瞪口呆,忘了手里的活计。
“马家小子!
你这……这是把黑山林的猪王给端了吧?!”
村口的老者惊得烟杆都掉了。
“如龙哥!
太厉害了!”
小子们欢呼着围上来,却不敢靠得太近,眼中充满了敬畏。
马如龙挤出笑容,一一回应,声音因疲惫而有些沙哑:“运气好……三叔公,回头给您送条腿子。”
他扛着野猪,在村民惊叹的目光中,一步一步穿过炊烟袅袅的村中小路。
身体的疲惫与疼痛是真实的,但收获的喜悦和一份为家人挣来丰厚食物的满足感,更是沉甸甸地压在心口,让他脚步踏实。
走到自家篱笆小院外,那个挺着大肚子、正倚门翘望的身影映入眼帘时,他所有的疲惫仿佛瞬间消散,脸上露出了最纯粹的笑容,加快了脚步。
“阿燕!
我回来了!”
海燕看着丈夫浑身血污、扛着那般骇人巨兽的模样,吓得脸色一白,急忙迎上前:“如龙!
你…你这是…”她目光飞快地扫过丈夫全身,看到他血肉模糊的右拳和破烂的衣衫,心疼得眼圈顿时就红了,声音带着哽咽,“快放下!
怎么伤成这样!”
就在这时,屋内传来一个略带沙哑、充满急切与担忧的老妇人的声音:“如龙?
是如龙回来了吗?
怎么了?
没出什么事吧?”
话音未落,一位头发花白、身形清瘦、穿着干净打补丁的粗布衣裙的老妇人,拄着一根磨得光滑的木杖,急急地从门内探出身来。
她眉眼间与马如龙有几分相似,虽岁月和辛劳在她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但眼神却温和而清澈。
此刻,这双眼睛里满是惊惶。
这正是马如龙的母亲,段彩儿。
“娘!
您别急,慢点儿,地上滑!”
海燕见状,连忙回头安抚婆婆,又急又心疼地对马如龙道,“你看你,吓着娘了!”
马如龙心里一暖,又有些愧疚,赶紧把野猪小心放在院角,快步走到母亲身边,故作轻松地咧嘴一笑,却扯动了脸上的擦伤,疼得龇了龇牙:“娘,没事儿!
真没事儿!
就蹭破点皮,打了头大野猪,够咱家吃好些天了!
您看!”
他侧身让母亲看院角的猎物。
段彩儿看到那巨大的野猪,倒吸一口凉气,又上下仔细打量儿子,看到他虽然狼狈但精神头还行,尤其是那笑容依旧像小时候那样带着点傻气,这才稍稍放下心,但仍是举起手,作势要打,最终却只是轻轻落下,拍掉他胳膊上的泥土,嗔怪道:“你这孩子!
总是这么莽撞!
吓死娘了……阿燕,快,快给他看看伤,我去烧热水!”
说着,便转身要往灶房去,动作因焦急而显得有些蹒跚。
“娘,您歇着,我来就行。”
海燕连忙扶住婆婆,柔声道,“您看着他就行,别让他乱动。”
她将婆婆扶到院中小凳上坐下,这才赶紧去打水拿药。
马如龙乖乖坐到母亲身边,任由母亲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小心翼翼地查看他手上的伤口,嘴里还在絮叨:“……跟你爹一个样,逞强……八匹马拉不回……一点都不晓得惜护自己……”马如龙听着母亲的唠叨,看着妻子忙碌的身影,感受着右拳传来的阵阵钝痛,心中却充满了平静的满足。
这份絮叨,是家的声音。
夕阳彻底落下,天边只余一抹绚烂的绯红。
小院渐渐被暮色笼罩,灶房里飘出阵阵饭香,混合着草药的清苦气息。
马如龙洗净脸手,换了干净衣服。
段彩儿己从最初的惊吓中恢复,正就着最后的天光,仔细地看着海燕为马如龙包扎伤口,时不时轻声提醒一句:“轻点儿……对,绕过去……”包扎完毕,马如龙凑到妻子身边,低声道:“晚上练功时,我感觉今天这口气,好像特别足,就是运转到手臂时有点滞涩,回头你帮我看看。”
海燕手上动作一顿,抬头望向他,眼神复杂,最终化作一声轻柔的叹息:“嗯。
你先好好歇着。”
她看了一眼旁边看似在整理草药、实则竖着耳朵听的婆婆,微微一笑,“娘,今晚咱们炖骨头汤,给您和如龙都补补。”
段彩儿抬起头,温和地笑了:“好,好,你们都该补补。”
就在这时,夜空中,极高极远处,一道微不可查的、泛着奇异幽蓝光泽的细线悄然划过,无声无息地坠向黑山林的最深处,没有引起任何凡人的注意。
马如龙若有所觉,抬头望了望己然繁星点点的夜空,只觉得今晚的星星似乎格外明亮。
他揉了揉肩膀,转身进屋,帮妻子和母亲端菜盛饭。
小小的院落,灯火熹微,三代人的身影被温暖的光晕笼罩,一切的危险、疲惫与遥远的星空,都被隔绝在外。
此刻,这里便是全部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