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八戒蜷在柴房的草堆里,九齿钉耙的齿缝里还卡着灵山罗汉的金箔碎屑,每动一下,都硌得掌心发疼。
“悟能,该去巡山了。”
门外传来唐三藏的声音,袈裟摩擦的声响像极了当年在流沙河,沙悟净锁链拖地的动静。
猪八戒没应声,只是盯着柴房梁上的蛛网——那蛛网上粘着的不是飞虫,是他上个月偷偷给高翠兰捎信时,被截杀的信差的羽毛。
他永远忘不了三年前取经功成的那天。
如来亲手将“净坛使者”的牌匾递给他,指尖的佛光却像烙铁一样烫,烫得他心口那点对高翠兰的念想,瞬间化成了灰。
后来他才知道,所谓“净坛”,根本不是让他享用人间香火,而是让他替灵山清理那些“对佛法不敬”的人——首当其冲的,就是还在高老庄等他的高翠兰。
“师……师父,”猪八戒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翠兰她……到底犯了什么错?”
唐三藏推开门,月光落在他脸上,慈悲的面具裂了道缝,露出底下藏着的青黑纹路——那是被灵山佛光强行篡改魂魄的印记。
“悟能,休得胡言。
高氏不敬佛门,私藏‘妖书’,本就该……妖书?”
猪八戒猛地站起来,九齿钉耙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那是我当年给她画的猪头小像!
是我答应过她,取经回来就娶她的凭证!”
话音刚落,柴房外突然传来金戈交鸣的声音。
猪八戒探头去看,只见沙悟净提着降妖宝杖,杖尖抵着一个老妇人的喉咙——那是高翠兰的娘。
沙悟净的眼睛是木的,像被抽走了魂魄,只有听到“高翠兰”三个字时,才会微微颤一下。
“大师兄呢?”
猪八戒突然问。
他想起三天前,孙悟空说要去“查点灵山的旧账”,从此就没了音讯。
唐三藏的脸色变了变,转身要走,却被猪八戒一耙拦住。
“师父,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猪八戒的獠牙露了出来,像极了当年在云栈洞当妖怪时的模样,“知道大师兄发现了灵山的秘密,知道他要去救被压在雷音寺地基下的通天河老鼋,知道……你从一开始,就不是那个会为白骨精流泪的唐三藏!”
唐三藏的袈裟突然无风自动,金色的佛光从领口涌出来,像要将猪八戒裹住。
“悟能,皈依佛门,方能得永生。
别学悟空,执迷不悟……永生?”
猪八戒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我要的不是永生,是高翠兰灶台上温着的粥,是她缝的那件粗布棉袄,是我答应过她的,一句‘我回来了’!”
他挥起九齿钉耙,朝着唐三藏的佛光砸去。
钉耙齿撞在佛光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柴房的梁木簌簌往下掉灰。
沙悟净突然动了,降妖宝杖猛地转向,杖尖挑飞了唐三藏腰间的佛珠——那佛珠里,竟嵌着孙悟空的一根毫毛,毫毛上还沾着血。
“大师兄……”沙悟净的声音终于有了起伏,眼眶通红,“他让我……护着你。”
猪八戒的心脏像被狠狠攥住。
他想起当年在狮驼岭,孙悟空把他从大鹏鸟的爪子下救出来时,说的那句“呆子,你要是死了,谁跟我抢师父的馒头”;想起在女儿国,孙悟空偷偷塞给他一块桂花糕,说“拿着,给高老庄那小娘子留着”。
“师父,”猪八戒的九齿钉耙指向唐三藏的胸口,“要么,跟我们去救大师兄,拆了灵山的局;要么,今天这高老庄的血,就先从你开始流。”
唐三藏看着猪八戒眼底的决绝,又看了看沙悟净握杖的手——那只手,当年曾为了护他,硬生生接了红孩儿一记三昧真火。
他突然叹了口气,伸手扯下脖子上的念珠,念珠落地的瞬间,佛光消散,露出底下一道狰狞的伤疤——那是当年他为了护孙悟空,被灵山罗汉砍的。
“走吧,”唐三藏的声音里没了佛光的压制,终于有了点当年的温度,“去救悟空,去高老庄,把悟能欠翠兰的,给她补上。”
猪八戒愣了愣,突然笑了,笑得像个孩子。
他扛起九齿钉耙,沙悟净扶着高老夫人,唐三藏走在最前面,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重新踏上的取经路——只是这次,他们要取的不是灵山的真经,是心里那点没被磨灭的、人的念想。
高老庄的村口,高翠兰正站在老槐树下,手里攥着那件粗布棉袄,棉袄的衣角,绣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猪头。
她听见远处传来熟悉的钉耙拖地声,突然红了眼眶,朝着那声音的方向,轻轻喊了一声:“悟能,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