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瞧见杨大爷从远处走来,绿儿和郑妈妈忙上前到叫了声“大爷太太呢太太正和姑娘在屋内说话,让老奴将人都遣了出去,不让打扰。”
郑妈妈弓着腰,声音压得极低,一双浑浊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瞟着杨大爷的脸色。
“快,绿儿,去告诉太太一声,老爷来了是”绿儿忙向院内跑去杨大爷点了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系着的玉佩,脚步放轻,沿着抄手游廊朝正房缓步走去。
刚走到窗下,屋内便传来女子压抑的啜泣声,细细软软,像被雨水打湿的蝶翼,微弱却揪人。
目光落在糊着白麻纸的窗棂上,能隐约看见两个模糊的身影相对而立。
门吱呀的一声,杨大爷从外面进来,郑氏的裙摆随着起身的动作轻轻扫过青石板地面,她敛衽弯腰,声音温和而恭谨:“大爷回来了。”
一旁的杨晏汐也跟着屈膝行礼,乌发间的素银簪子微微晃动,轻声道:“父亲安。”
杨大爷抬手摆了摆,将沾着些微尘土的布袍下摆掸了掸,目光扫过屋内道“坐吧,不必拘礼。”
他说着便在主位坐下。
“汐儿,我和你母亲有话要说,你先回房去吧”汐儿眉头微蹙,眼底掠过一丝不解,她望了望父亲严肃的神情,又看向母亲欲言又止的模样,忍不住小声问:“爹,是出什么事了吗?
不能让我也听听吗?”
见父亲微微摇头,她虽仍有疑虑,却还是抿了抿唇,低声应道:“好吧,那我先回房了。”
“这次二郎院试取得好成绩,父亲那边的意思是想把二郎记到你名下做嫡子,毕竟二郎挂着个庶子的名头对以后的仕途有碍”杨大爷道郑氏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一顿,青瓷杯沿与指尖的凉意顺着脉络蔓延开来,抬眼看向对面端坐的丈夫,他鬓角的玉冠衬得面容愈发清俊。
郑氏道“你要把二郎记作嫡子,将三郎置于何地”杨大爷指尖摩挲着腰间的玉佩,神色间带着几分世家主君的权衡与不容置疑:“三郎是嫡出,这身份谁也夺不走。
可二郎这孩子是块读书的料,此次院试取得好成绩,将来未必不能入阁拜相。
若一首顶着庶子的名分,别说三甲难登,便是外放做官,也少不得被同僚拿捏出身的短处。”
他前倾身体,语气放软了些,看向郑氏的目光带着几分劝慰:“你我夫妻多年,三郎自幼由你悉心教养,温厚纯良,但在学业一事上毫无建树。
二郎不过是借你嫡母的名分铺路,他心里清楚谁是真心待他,往后只会感念你的恩情,怎会碍着三郎?”
郑氏垂眸看着茶盏中沉浮的碧螺春,水汽氤氲了她眼底的情绪。
半晌,她才缓缓抬眼,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夫君说得轻巧。
名分这东西,一旦给了,就不是‘借’那么简单了。
二郎记到我名下,便是名正言顺的嫡次子。
将来他若真有了出息,朝堂上有人推波助澜,府里再有那起子不安分的嚼舌根,说我偏心养子、苛待亲子,三郎又该如何自处?”
她顿了顿,将茶盏轻轻放在桌案上,青瓷与紫檀木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何况,二郎的生母赵姨娘虽性子柔弱,却也不是个没心眼的。
如今二郎得势,她在院里腰杆都硬了三分。
若真给了二郎嫡子身份,她会不会生出别的心思,觉得自己也能往上挪一挪?
到时候府里鸡飞狗跳,夫君是打算让我这个正妻,去应付这些腌臜事吗?”
杨大爷脸上的从容淡了几分,他显然没料到郑氏会想得如此深远。
沉默片刻,他沉声道:“赵姨娘那边我会敲打,她不敢妄动。
至于外人的闲话,我杨家在世家之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谁敢轻易置喙?”
郑氏轻笑了下“夫君该明白,人言可畏西个字”郑氏语气不变,“当年陈郡谢氏家便是如此,为了给庶子铺路记在嫡母名下,最后嫡庶反目,家产分割时闹得满城风雨,夫君难道要让杨家步其后尘?”
她看着杨大爷紧绷的下颌,放缓了语气,话里却带着几分恳切:“二郎有才华,我们可以另想办法。
或是将来请陛下恩旨,破例抹去他的庶出身份;或是我私下多接济,让他安心读书。
何必非要走‘记嫡’这条路,伤了我与三郎的情分,又给府里埋下隐患?
况且,你怎知将来三郎会不如二郎呢,三郎如今还小“杨大爷眉头紧锁,显然在郑氏的话与自己的考量间挣扎。
窗外的日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衬得他神色愈发复杂—— 一边是对庶子杨二郎难得才华的惜重,怕 “庶出” 二字埋没了其前程;另一边是对正妻郑氏的敬重,更明白 “记嫡”(将庶子记在嫡母名下,视同为嫡子)之事一旦施行,必然会让嫡子三郎心生芥蒂,往后府中兄弟离心、内宅不宁的隐患便再也无法根除。
半晌,他终于松开了紧抿的唇,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明年让三郎下场试试,要是院试成绩能和二郎相比,此事便作罢。”
郑氏闻言,悬着的心稍稍落地,却又忍不住为年幼的三郎攥紧了手。
她知道,这是丈夫给她和三郎的机会,也是给二郎的交代 —— 一场关乎前程与名分的较量,从这一刻起,便己悄然拉开了序幕。
而窗外的日光,依旧静静流淌,仿佛早己看透了深宅大院里无数关于权力、亲情与命运的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