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锁骨，在中央空调26度的冷风里凝成冰凉的琥珀。
浴室镜面氤氲着雾气，却遮不住眼角新添的细纹。
短视频里二十出头的女孩正在展示新买的钻石项链，年轻丈夫从背后环住她的腰，说这是我们第一个结婚纪念日礼物。
点赞数在右下角疯狂跳动，像一串嘲笑的代码。
"妈妈！"女儿糖糖的哭喊穿透门板。
我猛地起身，浴巾滑落的瞬间瞥见小腹上淡银色的妊娠纹，像被揉皱的绸缎。
哺乳期过后就再没恢复的胸部在冷空气里泛起鸡皮疙瘩，门外哭声愈发凄厉。
冲进儿童房时程诺正握着体温枪，39.8度的红光在他镜片上跳动。
他仍穿着挺括的浅蓝衬衫，领口第二颗纽扣不知何时崩掉了，露出锁骨处一道新鲜的抓痕——上周部门团建时被新来的实习生扯坏的，他这样解释。
"不是说好今天你陪糖糖打疫苗？"我扯过退烧贴时指甲在铝箔包装上划出尖响。
床头电子钟显示23:47，他西服上残留的香水味混着医院消毒水气息，在鼻腔里发酵成酸涩的液体。
程诺的喉结动了动，手机在掌心震动不休。
某个瞬间我错觉看到七年前图书馆里那个穿白T恤的男生，他当时正踮脚够顶层那本《追忆似水年华》，后腰露出一截麦色皮肤，阳光在上面写满普鲁斯特式的温柔。
"临时有并购案..."他的解释被微信提示音切成碎片。
糖糖滚烫的小手揪住我睡裙肩带，布料撕裂声在深夜格外清晰。
我忽然想起上个月结婚纪念日，他送的那条爱马仕丝巾，此刻正躺在衣柜深处，标签都没拆。
第二章：数据牢笼清晨五点的霞光渗入窗帘时，糖糖的体温终于降下来。
我蜷在儿童房飘窗上，哺乳期留下的腰疼像生锈的刀片在脊椎间游走。
手机屏幕在朦胧晨光里自动亮起，某条情感博主的推送标题刺痛视网膜："他爱你的证据，都藏在购物车删除记录里"。
程诺的鼾声从主卧断续传来，他睡前把婚戒摘在床头柜上，铂金圈内侧我们名字的缩写正慢慢氧化成青灰色。
我点开淘宝待收货列表，那条酒红色真丝睡裙在物流信息栏显示"已退回卖家仓库"，这是上个月深夜冲动下单后又取消的第三十四件商品。
厨房传来微波炉的嗡鸣，程诺热了昨天的冷粥。
他站在晨光里打领带的模样依然赏心悦目，左手无名指根部有圈明显的戒痕，像是某种身份认证的条形码。
"今天要飞深圳签对赌协议。
"他往玄关移动时，皮鞋在地砖上敲出莫尔斯电码般的节奏。
糖糖突然从卧室光脚冲出来，发着烧的小身体炮弹般撞进程诺怀里。
他公文包里的文件雪花般散落，某张纸页擦过我脚踝时，瞥见"算法优化""用户留存时长"之类的铅字正在地板上流淌。
最上面是实习生苏茜的便签，粉紫色纸笺上用香水笔写着："前辈别忘了我们的数据模型约定哦~""妈妈你看！"糖糖举起从程诺口袋摸出的酒店房卡，卡通贴纸在晨曦里闪着幼稚的光。
那是迪士尼行政楼的专属房卡，上周他说要陪客户考察主题公园改建项目。
程诺的喉结滚动出尴尬的弧度，伸手要取时，房卡边缘在糖糖掌心划出细小的血痕。
我下意识用舌尖舔去女儿手指上的血珠，咸腥味在口腔漫开时，突然想起七年前初夜那晚，他紧张到咬破我肩头时也是这个味道。
第三章：午夜镜像苏茜的朋友圈在午夜十二点准时更新。
视频里她穿着露背小黑裙坐在华尔道夫吧台，背景虚焦处有个戴宝珀表的男性手腕正在晃动马天尼酒杯。
配文是："感谢导师深夜补课~" 定位显示上海国际会议中心，正是程诺下午说要通宵加班的地方。
我抱着糖糖在客厅来回踱步，38.2度的体温透过纯棉睡衣灼烧胸口。
雾霾蓝的沙发是程诺升总监那年买的，意大利真皮表面已经爬满女儿用彩笔画的抽象图案。
微信对话框里，我发给他的十二条消息仍显示未读，最后一条是糖糖呕吐的录音文件。
当密码锁终于发出电子音时，月光正斜照在玄关的全身镜上。
程诺的倒影被切割成几何碎片，领带松垮地挂在脖子上像条濒死的蛇。
他凑近要吻糖糖额头时，我闻到了漱口水也盖不住的威士忌酸味。
"你手机在震动。
"我盯着他西服内侧口袋。
黑暗中屏幕蓝光每隔三十秒亮起，像是深海里定时闪烁的求救信号。
糖糖在我怀里不安地扭动，她遗传了程诺的深双眼皮，此刻因为发烧肿得像熟透的水蜜桃。
浴室传来呕吐声。
我拍着女儿轻声哼唱《月半弯》，这是当年我们在钱塘江边露营时他自弹自唱的曲子。
花洒开启的瞬间，磨砂玻璃上晕开大片暖黄光晕，程诺的剪影弯成痛苦的问号。
当蒸汽涌出虚掩的门缝，鬼使神差地，我摸出了他口袋里的手机。
面部识别失败的瞬间，锁屏壁纸刺痛瞳孔——是我们婚礼上拍的宝丽来照片，我穿着红色旗袍转身时，他抓拍的裙摆像团燃烧的凤凰花。
密码提示问题突然跳出："最重要的人生日"。
我颤抖着输入糖糖的出生日期，错误提示音惊醒了浴室里的人。
程诺湿漉漉的手掌突然覆上我的手背，体温透过冷热交叠的皮肤传来，像那年西湖初雪落在他睫毛上的温度。
第四章：无菌病房消毒水的气味是从骨髓缝隙里渗进来的。
林夏数到第三十七次呼吸时终于确认，这种带着金属腥气的寒意会永远留在鼻腔黏膜里。
糖糖的喘息声像台破旧的老风箱，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肋骨的剧烈起伏，仿佛有只透明的手正捏住她稚嫩的肺叶。
程诺站在走廊接电话的背影被LED灯切割成几何图形，新买的菲拉格慕皮鞋正在反复碾轧地面某个不存在的烟头。
林夏看见他左手无意识地摩挲婚戒，这是他说谎时的惯性动作——七年前他捧着戒指向她求婚时，也是这样揉搓着蓝色丝绒盒子。
"妈妈，爸爸说要给我买乐高城堡..."糖糖戴着氧气面罩的声音闷闷的，滚烫的小手在林夏掌心画圈。
那些指甲缝里残留的荧光色黏土，是昨天幼儿园分发的手工材料。
当时女儿举着歪扭的彩虹兴奋地说："这个要送给爸爸当生日礼物！"心电监护仪的波纹在墙面投下蓝色涟漪，林夏数到程诺第十七次按亮手机屏幕时，苏茜的微信头像在通知栏惊鸿一瞥。
那是个穿吊带裙的剪影，背景虚焦处隐约可见程诺办公室的落地窗——他们曾在那扇窗前庆祝第一个结婚纪念日，黄浦江的游轮灯光像流动的钻石项链。
凌晨三点的走廊响起推车轱辘声，不锈钢托盘撞击声让林夏想起婚礼当天摔碎的香槟塔。
糖糖在梦呓中突然抓紧她的食指，作与出生时如出一辙——当时程诺的手掌覆在她汗湿的额头上说："孩子的睫毛和你一样卷。
"程诺终于沉沉睡在陪护椅上，睫毛在青黑眼圈下颤动成濒死的蝶。
林夏轻轻抽出他指间攥着的手机，解锁密码提示跳出时，她鬼使神差地输入了糖糖确诊肺炎的日期：20230917。
微信聊天记录像潘多拉魔盒在夜色里开启。
苏茜最后一条消息是十分钟前："前辈这么辛苦，要不要试试我调的助眠熏香？" 往上翻是二十三天前开始的对话，程诺分享的歌曲链接竟是《七年的爱》，而某张她穿着酒红色吊带裙的***下，他的回复刺目如刀："这种颜色很衬你。
"林夏的视线开始出现雪花点，耳边响起七年前程诺在珠宝店的告白："红色最配你的冷白皮。
" 那时他刚工作，攒了三个月工资买下那枚红宝石吊坠，此刻正贴在她锁骨下方随呼吸起伏，像团将熄未熄的火种。
无菌服的静电噼啪作响，她冲进洗手间把脸埋进冷水。
镜中人湿淋淋的刘海黏在额头上，法令纹里积蓄的水珠不断坠落。
当视线终于聚焦在镜柜深处，那瓶未开封的香水赫然入目——鼠尾草与海盐的前调，七年前摔碎在婚纱上的那款***版。
回忆如潮水漫涌。
婚礼那天程诺失手打翻香水瓶，银色液体在裙摆绽放成星云。
他跪在地上用领带擦拭，抬起头时眼里闪着孩子气的慌乱："怎么办？我把银河洒在你身上了。
" 此刻镜中的香水瓶完好如初，生产日期却显示是三个月前——正是他说要常驻深圳项目的时段。
窗外突然划过闪电，林夏在惨白的光照中看见自己瞳孔收缩成针尖。
她颤抖着旋开瓶盖，过分熟悉的气息瞬间激活所有感官记忆：程诺第一次笨拙的吻，蜜月期缠绕的四肢，怀孕时他每晚涂抹防妊娠纹油的温度。
而现在这些记忆都染上了苏茜的轮廓——那个女孩用的同款香水。
回到病房时，程诺的手机正在陪护椅上震动。
林夏看见锁屏壁纸还是婚礼上那张宝丽来照片，她转身时绯红裙摆扫过程诺的西装裤腿。
现实与虚幻的割裂感让她胃部抽搐，恍惚间竟分不清此刻是2023年还是婚礼那天的平行时空。
糖糖的输液管突然发出警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