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空有宝躯,忘却惊世艺
李慕白靠在床头,由着柳依依一勺一勺耐心地将那碗黑乎乎的汤药喂完。
他的动作还有些僵硬,每一次吞咽都显得十分费力。
“李公子,你慢些喝。
这药是村东头的陈老先生开的方子,他可是我们这儿最好的郎中了,就是味道冲了些,但对治你的伤最有效了。”
柳依依一边喂药,一边轻声细语地说着,试图分散他对苦味的注意力。
李慕白点了点头,哑声道:“有劳柳姑娘,有劳老丈了。”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把墙角的柴刀上,方才那一闪而逝的奇异感觉,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虽然涟漪己散,却终究留下了痕迹。
“一点草药,不值当什么,后山就能采到。”
柳老丈摆摆手,显得毫不在意,“李公子,你刚醒,身子虚,得多歇着。
依依,去把早上那碗米粥热一热,给公子垫垫肚子。”
“哎,我这就去。”
柳依依应了一声,端起空药碗,轻快地走了出去。
屋里一时只剩下李慕白和柳老丈。
沉默了片刻,李慕白忍不住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深深的困惑与无力:“柳老丈,我……我除了这个名字,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甚至连……怎么受伤,被何人所伤,都毫无印象。”
他抬起自己的手,看着这双骨节分明、却因失血而苍白的手,“我感觉这身体……很陌生。”
柳老丈叹了口气,在他床边的树墩上坐下,掏出旱烟袋吧嗒了两口,烟雾缭绕中,他的面容显得更加慈和:“想不起就别硬想了,陈老先生也说了,你这像是磕碰了头,得了那‘离魂症’,急是急不来的。
日子还长,慢慢养着,说不定哪天就好了。”
他磕了磕烟灰,继续道:“人啊,活着比啥都强。
你看你,从那么高的落星崖掉下来,又被河水冲了老远,还能捡回一条命,己经是老天爷开眼了。
这就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先把身子将养好,别的,以后再说。”
老人的话语朴实无华,却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豁达与宽慰,让李慕白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了一些。
是啊,活着。
至少,他还活着。
这时,柳依依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熬得稀烂的米粥走了进来,米香混合着一点点咸菜的味道,勾得李慕空空的胃袋一阵抽搐。
“公子,你几天没进食了,先喝点稀粥暖暖胃。”
柳依依小心地吹了吹,才将勺子递到他嘴边。
粥很稀,几乎能照见人影,但对于饥肠辘辘的李慕白来说,却无异于珍馐美味。
他慢慢地喝着,一股暖流缓缓注入身体,驱散了些许寒意和虚弱。
喝完了粥,他感觉精神稍好了一些,便尝试着想要下床。
“公子,你做什么?”
柳依依连忙放下碗要阻拦。
“躺了太久,我想……试着活动一下。”
李慕白坚持道。
他有一种莫名的首觉,一首躺着,身体只会越来越糟。
柳老丈见状,沉吟一下,道:“也好,慢慢活动一下筋骨也好,但千万别逞强。”
说着,他上前搀住李慕白的一条胳膊。
李慕白在他的搀扶下,极其缓慢地将双脚挪到床下,踩在冰凉的土地上。
刚一站起身,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双腿软得如同煮烂的面条,根本支撑不住身体重量,猛地一个趔趄,差点带着柳老丈一起摔倒在地。
“哎呀!”
柳依依惊呼一声,赶紧从另一边扶住他。
父女二人一左一右,勉强架住了他。
李慕白大口喘着气,额头上瞬间沁出虚弱的冷汗。
这具身体,比他想象的还要虚弱不堪。
“就说让你别急吧……”柳依依小声嘟囔着,语气里却没有埋怨,只有担忧。
李慕白苦笑一下,在两人的搀扶下,极其缓慢地、一步一挪地向着门口走去。
仅仅是几步路的距离,却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
终于走到门口,午后的阳光毫无遮挡地洒落下来,有些刺眼。
他眯起眼睛,适应了片刻,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这是一个不大的院子,黄土夯实的地面打扫得干干净净。
角落里堆着整齐的柴垛,几只土鸡正在悠闲地啄食。
低矮的篱笆墙外,是几间类似的茅屋,远处是连绵起伏的苍翠山峦,云雾缭绕。
宁静,祥和,与他脑海中那片血腥杀戮的红色记忆碎片,格格不入。
柳老丈扶他在门槛上坐下,让他能晒到太阳。
阳光暖融融的,驱散着体内的寒气,让他感觉舒服了不少。
柳依依搬了个小马扎坐在一旁,拿起一件正在缝补的衣物,阳光照在她专注的侧脸上,绒毛清晰可见,显得安静而美好。
李慕白静静地坐着,尝试着默默运转那记忆中似乎存在的法门,试图感应天地灵气,导气入体,修复伤躯。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他的丹田死寂一片,经脉堵塞断裂,莫说引气,就连最微弱的气感都荡然无存。
他空有那些模糊的、似乎本该精通无比的修炼概念,身体却像是一口彻底干涸的废井,再也榨不出一滴水分。
这种认知,比身体的虚弱更让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和绝望。
他究竟是谁?
曾经拥有过什么?
又为何会失去一切?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
“柳老丈!
柳老丈在家吗?”
几个村民打扮的汉子站在篱笆外,脸上带着焦急之色。
其中一人手里牵着一头瘦骨嶙峋的老黄牛,那牛的一条前腿蜷缩着,不敢落地,显然是受了伤。
“在呢在呢!
王老西,咋了这是?”
柳老丈连忙站起身迎了出去。
“唉,别提了!
这畜生不听话,拉车的时候惊了,乱跑乱撞,把腿给别伤了!
请了陈老先生来看,说是骨头可能挫着了,给敷了药,让好生拴着静养。
可这犟脾气,拴不住啊,老是乱动,伤处老是肿着不好!”
那叫王老西的汉子一脸愁容,“村里就属您手巧,会摆弄木头,想劳您驾,给做个能固定住它腿的夹板架子,让它老实点!”
柳老丈围着黄牛转了两圈,看了看伤腿,为难道:“这……给牲口做固定,俺也没弄过啊。
这得做得又结实又合它身形,不然它一挣扎就散了……”几个汉子都唉声叹气起来。
这牛是家里重要的劳力,若是废了,无疑是巨大的损失。
李慕白坐在门槛上,静静地听着。
他的目光落在那黄牛受伤蜷缩的前腿上,几乎是下意识的,一段极其模糊的、关于骨骼结构、固定手法、甚至如何疏导气血避免淤堵的信息碎片,突兀地闪现在他空白的脑海里。
就像呼吸一样自然,他沙哑着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在场的几人都愣了一下。
“可用……杉树皮。
浸泡热水,使其柔韧,依腿形裁剪。
内衬软布,外以麻绳捆缚。
松紧需适度,过紧则血脉不通,过松则无效。
捆扎时,应避开创处,于上下两端着力固定……”他的话音落下,院子里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寂静。
所有人都惊讶地转过头,看着这个坐在门槛上、面色苍白、虚弱不堪的外乡人。
柳老丈一脸愕然。
王老西等村民则是面面相觑,这法子听起来……似乎极为内行?
李慕白自己也愣住了。
他……刚才说了什么?
那些话,仿佛不是经过思考,而是本能地从他嘴里流出来的。
他为什么会懂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