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墨痕与药香
每一次化疗后的恶心呕吐，每一次呼吸不畅的窒息感，每一次母亲背过身去偷偷抹泪的颤抖肩膀，都在反复碾压着林疏雨残存的意志。
她像一株枯萎的植物，在惨白的病房里一点点失去水分和颜色。
唯一的念想，便是腕上夜光手表那缓慢移动的指针，等待着子时的降临。
那短暂的异世夜晚，不再是虚幻的梦，而是她唯一能呼吸到的、带着桂花甜香和温暖水汽的空气。
是她在无边苦海里，能抓住的唯一一块浮木。
“疏雨，今天感觉怎么样？
要不要吃点水果？”
母亲的声音小心翼翼，带着讨好的意味。
林疏雨闭上眼，轻轻摇头，将脸偏向墙壁。
她不是抗拒母亲的关心，她是害怕看到母亲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绝望，那会比癌细胞更快地摧毁她。
终于，夜幕再次笼罩。
当时针与分针再次重合于子时，那熟悉的抽离感准时将她卷走。
青石巷弄，下弦月，打更梆子。
一切如旧。
她几乎是跑着冲向那点昏黄的灯火。
这一次，林叙白似乎正在等她。
他站在茶铺门口，手里拿着一件叠得整齐的、略显旧的靛蓝色女式外衫，看到气喘吁吁出现在光晕下的林疏雨，他明显松了口气，随即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疏雨姑娘，”他将外衫递过来，语气自然，“夜里风凉，这件衣服你披着，或许合身。”
林疏雨愣住。
那件衣服看起来干净而柔软，明显是特意准备的。
她接过，指尖触碰到布料上阳光晒过的暖意。
“谢谢……”她低声说，喉咙有些发哽。
这份细心的关怀，在她冰封的世界里烫出了一个细微的孔洞。
她披上外衫，尺寸意外地合适。
她跟着他走进茶铺，再次捧起那碗温热粗糙的茶。
炉火噼啪，气氛比前两夜多了几分熟稔的静谧。
林疏雨的目光，却不再安分。
她借着喝茶的间隙，悄悄打量这间小小的茶铺，试图找出昨夜黑暗中那些窸窣声响的源头。
柜台擦拭得很干净，茶具摆放整齐，一切看起来并无异样。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那盏檐下的防风灯笼上。
“林……公子，”她斟酌着开口，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只是好奇，“昨夜，为何一定要在寅时熄灯？”
林叙白擦拭柜台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回头，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
“铺子里的老规矩了，”他声音依旧温和，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省些灯油，也免得招惹不必要的注意。”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却无法打消林疏雨心中的疑虑。
什么样的“注意”，需要如此准时，甚至带着慌乱？
她想起黑暗中那阵急促的窸窣声。
更梆声再次响起。
笃，笃笃！
寅时临近。
林叙白的神色再次浮现出那种熟悉的、刻意压抑的匆忙。
他快速将最后一只茶碗放好，目光下意识地扫向柜台下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林疏雨的心跳悄然加速。
她假装被茶水呛到，弯腰咳嗽起来，视线却精准地投向那个角落——借着灯笼的光，她看到柜台底部靠近墙根的地方，似乎有一个非常隐蔽的、用砖块稍微松动垒砌的小暗格！
昨夜那阵窸窣声，很可能就源于那里！
就在她想要看得更清楚时，林叙白己经快步走向门口。
“噗！”
灯笼再次熄灭，黑暗如期降临。
这一次，林疏雨屏住了呼吸，听觉在黑暗中变得异常敏锐。
她听到林叙白迅速退回柜台后，几乎是摸索着蹲了下去。
紧接着，传来一声极轻微的、木板摩擦的“吱呀”声，似乎是他打开了那个暗格！
随后是纸张被展开又迅速合拢的细微响动，还有……一种非常非常轻微的、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他在写东西？
还是在看什么？
为什么非要在这绝对的黑暗中进行？
几分钟后，一切声响停止。
黑暗里，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林疏雨能感觉到，林叙白似乎松了口气，但那口气里，裹挟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甚至……一丝苦涩。
“林公子，”她忍不住在黑暗中轻声开口，“你……是不是很累？”
阴影里的身影似乎僵了一下。
良久，才传来他低低的、带着些许苦笑的声音：“还好。
只是近日……接了些抄书的活计，睡得晚些。”
抄书？
这个答案出乎林疏雨的意料。
她还想再问，那股强大的抽离感再次袭来……回归现实。
痛苦如跗骨之蛆般瞬间回归。
但这一次，林疏雨的心中除了对现实的抗拒，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疑惑。
抄书？
一个茶铺伙计，需要深夜在黑暗里偷偷抄书？
那匆忙藏起的，又是什么？
下一次穿越。
林疏雨来得更早了些。
她到达时，林叙白正送走一位穿着体面、管家模样的人。
那人脸上带着些许不耐烦，正将一小串铜钱扔到林叙白手里。
“就这么多了，剩下的利钱下月初一必须凑齐！
否则别怪我们东家不讲情面！”
林叙白低着头，默默接过钱，声音很低：“是，多谢宽限几日。”
等那人走后，林疏雨才慢慢走过去。
林叙白看到她，迅速将铜钱收起，脸上重新挂上温和的笑意，仿佛刚才那一幕从未发生。
“疏雨姑娘来了。”
但他的指尖，还沾着一点刚刚研磨药材时留下的淡淡褐色痕迹，身上除了茶香，似乎还萦绕着一股极淡的、苦涩的药草气味。
林疏雨的心猛地一沉。
她忽然想起，现实世界里，她床头柜上那堆昂贵的靶向药瓶。
想起父母为了凑齐药费，低声下气西处借钱的电话。
一种可怕的猜想，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缠上了她的心脏。
他不仅在抄书，还在偷偷研磨药材？
那笔需要定期偿还、还有“利钱”的债……那个他藏在黑暗暗格里的东西……那些他从未宣之于口的疲惫……她看着他清瘦的背影，看着他熟练地提起沉重的水桶，看着他月白衫袖口磨损的边缘……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她的脑海——他拼命扛活、抄书、甚至可能偷偷制药偿还的，那笔沉重的“药债”……会不会，和自己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