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雪粒子,在青石崖上横冲直撞。陈三把柴刀往腰后一别,脚步匆匆,踩在积雪上,
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腊月的日头落得早,刚过申时,
山林里就暗得如同扣下的一口大铁锅。“这位大哥——”一道尖细嗓音冷不丁响起,
惊得陈三一个趔趄,脚下半截松枝“咔嚓”一声折断。他迅速转身,
目光扫向崖边歪脖子松树下那个黄澄澄的影子。只见它头顶扣着顶破草帽,
前爪揣在灰布衫里,后腿裹着条打着补丁的灯笼裤。那物抖了抖胡须,
两颗金豆似的眼睛紧盯着陈三,开口问道:“您瞧我这身打扮,像人还是像仙?
”陈三只觉后脊梁“唰”地蹿上一层冷汗,他想起村里老人讲过,山里精怪修炼到火候,
会找活人讨封正,答对了便能飞升,答错了可就麻烦了。正犹豫间,
脑海里突然闪过昨夜鸡窝里被咬死的芦花鸡,还有那几撮黄毛,顿时怒从心头起。“呸!
”陈三啐了一口,大声骂道,“前日偷我家鸡的,就是你这孽畜吧!还在这儿装神弄鬼,
看我不好好收拾你!”说着,他弯腰抄起块石头,朝着黄皮子狠狠砸过去,
同时心里想着:“什么讨封,肯定是这坏东西又在耍心眼儿,先砸它一顿解解气。
”那黄皮子“吱呀”一声,敏捷地侧身一闪,还是被石头擦到了后腿,它吃痛,翻下了悬崖,
头顶的草帽被山风一卷,飘飘悠悠落在陈三脚边。陈三上前一脚踩住草帽,啐道:“哼,
跑得倒快,下次再让我撞见,绝不轻饶!”三日后,陈三家乱了套。
先是七岁的小满突然发起高烧,小脸烧得通红,整夜说着胡话,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房梁,
大喊:“黄爷爷饶命,黄爷爷饶命啊!”紧接着,圈里的猪崽接二连三暴毙,
每只脖子上都留着细小的牙印。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灶台,每天清晨,
上面总会出现几粒沾着泥的松子,整整齐齐码成个“冤”字。“这是得罪黄大仙了。
”村东头的王神婆捏着鸡骨卦,神色凝重,“得备下三牲祭品,去后山老松底下磕头认错,
兴许大仙能大发慈悲,饶过这一遭。”陈三蹲在门槛上,闷头抽着烟,火星子明明灭灭,
映着他铁青的脸。他心里犯起了嘀咕:“难道真和那黄皮子有关?可它偷我家鸡,
我砸它难道错了?”昨夜,他守到三更天,亲眼瞧见窗纸外闪过两点金光。他赶忙抄起门闩,
箭步追出去,雪地上只留下一串梅花小印,延伸到柴垛后就消失不见了。而柴垛底下,
正压着一件灰布衫。“爹!”小满在里屋突然尖叫起来。陈三心急如焚,一个箭步冲进去,
只见女儿举着一面铜镜,镜中倒映的房梁上,赫然垂着条毛茸茸的尾巴!陈三想也没想,
抡起扁担就朝房梁捅去,嘴里大喊:“看我不把你这作怪的东西赶跑!
”只听“哗啦啦”一阵响,瓦片掉下一大片。月光从屋顶破洞漏进来,
照见个佝偻的影子蹲在屋脊上,正是那只黄皮子。此时它穿着人类的短打,
半边身子缠着渗血的布条,正是那日被石头砸中的位置。“还当你是个善心人。
”黄皮子咧开嘴,露出森白的尖牙,声音里带着一丝愤怒,“当年山洪暴发,
冲垮了我的窝棚,是你爹把我从泥浆里刨出来的。你倒好,不问青红皂白就砸我!
”它伸出前爪,掌心躺着一枚生锈的长命锁,“这物件,你可认得?”陈三浑身猛地一震,
目光死死盯着那长命锁,心中翻江倒海:“这……这不是小满丢的护身符吗?
难道它说的是真的,爹真救过它?”他的喉结上下滚动,柴刀从掌心滑落,
在砖缝里溅起几点火星。“山魈要来了。”黄皮子突然竖起耳朵,神色紧张,
“它们在黑风洞饿了一整个冬天,马上就要出山觅食,第一个目标恐怕就是你家小满!
”话还没说完,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嚎叫,震得窗棂簌簌作响。陈三的手僵在半空,
手中铜镜“哐当”一声砸在青砖地上。那枚长命锁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芒,
锁面上蜿蜒的符咒,像一条条活过来的蜈蚣。十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夏夜,
突然在陈三记忆里翻涌起来——爹背着满身泥浆的小黄皮子冲进堂屋时,
锁片正挂在那畜生前爪上。“你... 你真是当年那只?” 陈三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既震惊又带着几分愧疚,“可你为何偷我家鸡?”黄皮子剧烈咳嗽起来,
布条渗出的黑血 “吧嗒吧嗒” 滴在炕席上,晕开一朵朵梅花形状的血印。
它艰难地说:“我... 我本想讨封后就来报答你家,用我修炼得来的本事护你们周全。
谁料你那日毫不留情砸我,我一时气不过,才…… 可如今山魈将至,孩子有危险,
当年你爹救我一命,这份恩情我不能不报。”山魈的嚎叫越来越近,裹挟着腥臭的阴风,
“砰” 地撞开木窗,冷风如刀,割在脸上生疼。小满裹着棉被,缩在墙角,小脸煞白如纸,
却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眼睛里满是恐惧,惊恐道:“爹,
好多红眼睛在树上...”黄皮子纵身跃下房梁,落地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它赶忙扶住条凳,稳住身形。陈三这才看清,它左肩有道深可见骨的抓痕,
伤口处的皮肉溃烂外翻,里面还嵌着几根漆黑的兽毛,散发着一股腐臭的气息。
“山魈专吃童男童女。” 黄皮子扯下腰间褪色的红绸带,哆哆嗦嗦系在小满腕上,
那双手因虚弱而微微颤抖,“带着孩子往东跑,去村口老槐树那儿,
那儿有先辈留下的庇护之力!”陈三犹豫了一瞬,目光在黄皮子和小满之间来回游移,
看着黄皮子诚恳又焦急的眼神,又瞧了瞧病弱无助的女儿,一咬牙,沉声道:“好,
信你这一回!要是你敢骗我,我饶不了你!” 他赶忙抄起女儿,将她紧紧护在怀里,
夺门而出,身后传来木梁断裂的 “咔嚓” 巨响,整座屋子仿佛都在山魈的威胁下颤抖。
小满腕上的红绸带突然收紧,
勒得她 “哇” 地哭出声 —— 这是黄皮子在用最后的气力,给他们指引求生的方向。
陈三一路狂奔,脚下的草鞋被碎石割破,脚掌被尖锐的石子划得鲜血淋漓,
每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殷红的血印。血腥味在林间散开,***得更多猩红的光点亮起,
那是山魈们嗜血的眼睛,它们如鬼魅般在树林间穿梭,逐渐围拢过来。
怀中小满的哭声渐渐微弱,陈三低头一看,女娃脖颈不知何时爬满紫黑纹路,
像极了长命锁上那神秘又诡异的符咒。“往左!” 虚空中突然响起尖细的呼喊,
正是黄皮子的声音。陈三猛地刹住脚步,前方断崖下,
赫然涌动着一片黑潮 —— 竟是上百只山魈,它们身形佝偻,浑身长满黑毛,
在啃食野猪骸骨,血腥之气弥漫在空气中。陈三腰间突然被什么东西拽住,转头一看,
只见黄皮子咬着红绸带另一端,独眼淌着血泪,那只完好的眼睛里满是焦急,
急促道:“走青龙位,踏北斗罡。”陈三这才惊觉,脚下积雪不知何时显出星斗图案。
他努力回忆着儿时看爹做法事的记忆,踩着天枢位纵身一跃。山风在耳畔呼啸,
崖底突然腾起青光,稳稳托着父女俩,落在老槐树洞前。树洞里供着的萨满神鼓,无风自鸣,
小满颈间符纹骤然发亮。黄皮子瘫在树根下,喘着粗气,爪尖轻触鼓面,
艰难说道:“当年你爹在此处救我,今日...”它突然剧烈抽搐起来,吐出大口黑血,
“快敲鼓!”陈三抡起鼓槌的瞬间,山崖上传来地动山摇的咆哮。为首的山魈王,
竟顶着张人脸,额间嵌着枚铜钱大的玉璧——正是十年前矿难中,被活埋的张把头!
“咚——”鼓声荡开一圈金芒,小满腕上的红绸带寸寸断裂,化作流光没入黄皮子体内。
陈三忽然想起爹临终前的呓语:“黄大仙讨封不是要成仙,
是要了却尘缘...”山魈群如黑云压顶般扑来,黄皮子却抖擞着立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