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茹雪坐在破旧中巴车靠窗的位置,车窗开着一道缝,混合着尘土和青草味道的风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半旧的书包,里面装着她所有的“装备”:几件洗得发白的换洗衣物、录取通知书、一个铁皮铅笔盒,以及一沓用旧报纸仔细包好的、崭新的学费和生活费——那是父母咬牙凑出来的,还带着泥土和汗水的气息。
中巴车颠簸着,驶离她生活了十五年的小山村“望溪村”。
车后扬起的尘土,模糊了站在村口不断挥手的父母的身影,也模糊了她熟悉的田野和山峦。
她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云洲市第一高级中学。
对于望溪村来说,这是件了不得的大事。
这意味着,她要离开家,去那个只在电视里和老师口中出现过的“大城市”云洲市求学了。
将近三个小时的车程,窗外的景色从连绵的青山、零散的梯田,逐渐变成了平整的农田、低矮的厂房,最后是越来越多、越来越密的楼房。
当“云洲市客运总站”几个大字映入眼帘时,姬茹雪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车站里人声鼎沸,各种她听不懂的时髦口音混杂着汽车的鸣笛声,扑面而来。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书包带,深吸了一口气,跟着人流,有些笨拙地挤下了车。
走出车站,九月的阳光强烈地洒在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街道宽阔干净,车流如织,行人步履匆匆,穿着打扮是她从未在村里见过的样式。
她站在车站出口,有一瞬间的茫然和无措,感觉自己像一颗被扔进大河的沙粒,渺小而又格格不入。
按照录取通知书上的指引,她找到了通往学校的公交车。
投币上车,她尽量缩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好奇又怯生生地打量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城市街景。
云洲一中比她想得还要大,还要气派。
高耸的电动门,宽阔的广场,鳞次栉比的教学楼、实验楼、体育馆,以及葱郁得不像秋天的树木。
校门口拉着“欢迎新同学”的红色横幅,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新生报到的日子,校园里热闹非凡。
很多学生都是由父母陪着来的,帮着拎行李、办手续、铺床铺。
家长们穿着体面,孩子们脸上洋溢着自信和属于这个年龄的活泼。
他们熟练地操作着智能手机,彼此交谈着姬茹雪不太了解的新鲜话题。
相比之下,独自一人、穿着朴素、甚至显得有些土气的姬茹雪,沉默地穿行其中,更像一个误入的旁观者。
她循着指示牌,找到自己所在班级的报到处。
队伍排得很长,她安静地站在末尾,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上那双母亲纳的千层底布鞋,和周围同学锃亮的运动鞋、精致的小皮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能感觉到周围若有若无投来的打量目光,这让她感到有些脸颊发烫,只能将头埋得更低。
“同学,你好,请出示一下录取通知书和缴费凭证。”
不知过了多久,轮到了她。
桌后的老师语气温和。
姬茹雪连忙从书包里掏出那个用报纸包着的小包裹,小心翼翼地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崭新的钞票和几张重要的纸张。
她的动作有些笨拙,甚至引来了后面队伍里几声极轻微的嗤笑。
老师的眼神顿了顿,但很快恢复了常态,熟练地帮她办理手续,并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的神色。
这让姬茹雪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办好手续,领了宿舍钥匙和军训服,她按照地图指示,走向位于校园深处的女生宿舍楼。
她的行李很简单,只有一个沉重的、印着褪色牡丹花的旧行李箱,里面塞满了她的全部家当。
宿舍是六人间,她到的时候,己经有两个室友和她们的家长在了。
崭新的上下铺,独立的阳台和卫生间,条件比她乡下的家好太多。
室友们的父母正忙着给她们铺上漂亮的床单,挂起蚊帐,整理着大包小包的零食和日用品。
看到她进来,宿舍里的说笑声停顿了一下。
“你好,你也是这个宿舍的吗?”
一个看起来爽朗大方的女生主动跟她打招呼,她的母亲也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嗯,你,你们好,我叫姬茹雪。”
她有些紧张地自我介绍,声音不大。
“你好呀,我叫周晓雯!”
那个女生笑着回应,又指了指旁边那个文静些、戴着眼镜的女生,“她叫李珊。”
姬茹雪腼腆地笑了笑,找到贴着自己名字的空床位,是靠近门口的上铺。
她默默地开始整理自己少得可怜的行李。
她把衣服一件件叠好,放进分配给她的那个小小的衣柜里。
她的动作很慢,尽量不发出太大声音,听着旁边两家人的欢声笑语,感觉自己被隔绝在一层无形的玻璃罩外。
整理完床铺,她坐在光秃秃的床板上(她没有带来任何多余的装饰品),望着窗外陌生的校园。
高大的香樟树枝叶繁茂,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
这里就是她未来三年要生活的地方了。
一个全新的,充满了未知、向往,也潜藏着不安和孤独的世界。
2015年的秋天,十五岁的姬茹雪,怀揣着简单的梦想和沉重的希望,独自一人,从偏僻的望溪村,踏入了云洲市一中的校门。
她的高中生活,就这样悄然开始了。
而此刻,她还不知道未来会遇到谁,会发生怎样的故事。
所有的波澜壮阔和痛彻心扉,都还隐藏在看似平静的时光水面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