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瑜!
你怎么样?
别吓妈妈啊!”
耳边是妇人带着哭腔的、焦灼万分的呼唤,一只温暖的手不停地轻拍着她的脸颊。
沈晏猛地抽了一口气,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意识从那片冰冷的绝望之海中挣扎而出。
她发现自己瘫软在诊室冰凉的椅子上,浑身冷汗涔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胸骨。
女医生和张母都围在她身边,脸上写满了担忧和惊疑。
“同学,你刚才情绪太激动了,突然就晕了一下。
现在感觉怎么样?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医生的语气尽量放得柔和,带着专业的审视。
沈晏的瞳孔微微聚焦,对上医生探究的目光。
前世今生两股记忆仍在脑中激烈交战,但求生的本能和深植于骨的世家小姐的仪态,让她在这一刻强行压下了几乎脱口而出的尖叫和质问。
不能慌。
绝不能在此地暴露异常。
无论这是阴曹地府还是妖境幻象,既然她能再次呼吸、能感受到心跳,她就必须活下去!
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干涩的喉咙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模仿着记忆中“张瑜”那略带娇憨的语气,声音微弱而沙哑:“妈……我没事……就是突然有点头晕,可能……可能是没吃早饭,低血糖了……”这个借口蹩脚却常见。
张母一听,立刻信了七八分,又是心疼又是埋怨:“你这孩子!
早上让你喝杯牛奶你不听,现在知道难受了吧!”
她连忙从包里翻出一块巧克力,剥开塞进沈晏手里,“快,先吃点甜的垫垫。”
医生见状,眉头稍稍舒展,但眼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散去。
她回到座位,看着手里的初步检查单:“头晕的话,先休息一下。
不过,刚才说到的检查,还是建议尽快做,明确一下原因才好放心。”
“MRKH……”沈晏几乎是无声地咀嚼着这个词,指尖冰凉。
她接过巧克力,机械地放进嘴里,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却丝毫无法温暖她冰冷的心。
(承)接下来的过程,沈晏如同一个失去灵魂的傀儡。
她被张母搀扶着,去做各项检查。
抽血、B超……面对那些冰冷奇特的现代医疗器械,她浑身紧绷,只能用巨大的意志力强迫自己不去反抗。
每一次仪器接触她的皮肤,都让她想起前世那些冰冷的刑具和恶意的触碰。
恐惧和厌恶如同毒蛇般缠绕着她。
在做B超时,冰凉的耦合剂涂上她的小腹,操作仪器的女医生面色平静,偶尔轻声说一句“放松”。
沈晏死死咬着下唇,闭上眼睛。
黑暗降临的瞬间,眼前闪回的却是前世那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大夫,用同样冰冷的语气宣布:“夫人此身,乃石女之症,终身难以受孕……”恨意如同岩浆,在冰冷的外表下汹涌奔腾。
检查结果需要等待。
坐在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走廊长椅上,沈晏沉默得可怕。
张母只当她是身体不舒服加上害怕,在一旁柔声安慰着:“没事的,小瑜,不管什么结果,爸爸妈妈都在呢,啊?”
沈晏垂着眼睫,没有回应。
爸爸妈妈?
在她的记忆里,尚书府的那个“父亲”为了官声颜面,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女儿;“母亲”除了流泪,什么也做不了。
这里的“父母”……真的会不同吗?
如果确诊了,他们会不会也像前世的父母一样,觉得她是个毫无价值的、丢人现眼的废物?
她不敢想,也不愿去想。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煎熬。
她借着去洗手间的理由,暂时逃离了张母担忧的视线。
站在明亮洗手台的大镜子前,她再次怔住。
镜中的少女,穿着浅蓝色的羽绒服和牛仔裤,马尾辫有些松散,脸色苍白,眼圈微微泛红,一副我见犹怜的病弱模样。
确确实实是她十五六岁时的容颜,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她颤抖地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冰凉的镜面,划过那熟悉的眉眼。
“你是谁?”
她无声地问镜中人,“张瑜……还是沈晏?”
镜中的少女也以同样困惑绝望的眼神回望着她。
这一刻,巨大的荒谬感和孤独感将她彻底淹没。
她像一个被抛入异世界的游魂,占据着一个陌生人的身体,面对着无法理解的困境。
(转)最终的检查结果出来了。
女医生看着报告单,语气沉重而肯定:“B超显示***发育异常,未见明显***形态,卵巢发育尚可。
结合临床表现,基本可以确诊是MRKH综合征,也就是先天性无***无***。”
虽然早有预感,但听到这确切的、用陌生术语包裹的判决时,沈晏还是觉得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住。
张母倒吸一口凉气,捂住了嘴,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医生……这、这怎么办?
能治吗?
我女儿还这么小……”张母的声音破碎不堪。
“治疗的话,主要是通过手术进行***重建,解决婚后性生活的问题。
但***无法重建,所以……生育是不可能的。”
医生尽量用委婉的语气说道,“手术费用大概需要几万块,而且需要等孩子成年、身体发育更成熟后再做比较合适。”
几万块!
无法生育!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砸在沈晏和张母的心上。
沈晏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才让她勉强维持着没有失态。
果然……还是一样。
换了一个世界,换了一副皮囊,这具身体依旧是“不完整”的,是“无用”的!
绝望的潮水再次涌上,几乎要将她溺毙。
然而,就在这时,一段鲜明的、属于张瑜的记忆碎片猛地撞入她的脑海:那是确诊前几日,张瑜和母亲一起看电视,正好播到一个关于罕见病的公益广告。
广告里的女孩乐观坚强,她的家人始终陪伴左右。
张瑜当时挽着妈妈的手臂,笑嘻嘻地说:“妈,要是我以后生病了,你和我爸可不能不要我啊!”
张母当时笑骂她“胡说八道”,却反手将女儿搂得更紧:“傻孩子,不管你怎么样,都是妈妈的心头肉,砸锅卖铁也得给你治!”
——心头肉?
——砸锅卖铁也得治?
沈晏猛地抬起头,看向身边泪流满面、却依旧紧紧抓着她手臂的母亲。
这个妇人的眼泪,不是为了家族的颜面而流,也不是出于对她“不争气”的埋怨,而是纯粹的、作为一个母亲的心疼和痛苦!
一种陌生的、酸涩的情绪涌上沈晏的心头,让她几乎有些无措。
离开医院时,天色己近黄昏。
雪停了,但空气更加寒冷刺骨。
坐在回家的车上,张母一首紧紧握着沈晏的手,仿佛一松开她就会消失一样。
她没有再哭,只是红着眼眶,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喃喃道:“没事……小瑜别怕……有妈在呢……钱的事,我和你爸想办法……”沈晏沉默地看着妇人疲惫而坚毅的侧脸,心中那片冰封的荒原,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照进了一缕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暖光。
(合)回到家,一个普通的、甚至有些狭小的两居室。
听到开门声,一个系着围裙、面容憨厚的中年男人(张父)立刻从厨房跑了出来,脸上带着急切和担忧:“怎么样?
检查结果怎么说?”
张母看着丈夫,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红着眼睛摇了摇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
张父脸上的期待瞬间黯淡下去,他搓了搓手,有些无措地看向脸色苍白的“女儿”,笨拙地安慰:“没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饭做好了,先吃饭,先吃饭……”桌上摆着简单的三菜一汤,都是“张瑜”爱吃的菜。
吃饭的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沈晏食不知味,机械地咀嚼着。
她能感受到对面两道小心翼翼、充满了担忧和爱怜的目光。
这和她预想的完全不同。
没有斥责,没有嫌弃,没有冰冷的抛弃。
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让她几乎无法承受的温情。
这种陌生的环境和平静,反而让她更加惶恐不安。
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能选择沉默。
夜深人静。
沈晏躺在柔软的小床上,身上盖着带着阳光味道的棉被。
她睁大眼睛,望着黑暗中模糊的天花板,毫无睡意。
白天发生的一切,如同光怪陆离的戏剧,在她脑中反复上演。
死亡,重生,陌生的世界,奇怪的诊断,还有……那对似乎真心疼爱“她”的平民父母。
她到底是什么?
是含恨而死的沈晏?
还是得了怪病的张瑜?
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就在她思绪纷乱如麻之际,枕边那个叫“手机”的方块屏幕,忽然亮了起来,发出幽微的光芒,映亮了床头的一小片区域。
几乎是同时,一阵强烈的、无法抗拒的困意如同潮水般袭来。
沈晏的意识迅速模糊、下沉。
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雪夜,听到了呼啸的风声和恶毒的诅咒。
不……不要……她挣扎着,却无法醒来。
眼前的黑暗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间古色古香的、点着昏黄烛火的闺房。
她看到一个穿着单薄中衣、身形纤弱的少女,正背对着她,坐在梳妆台前,肩膀微微抽动,发出极力压抑的、绝望的啜泣声。
那背影,那发髻……沈晏的呼吸骤然停止。
那是……前世十六岁、刚刚被诊断为“石女”不久、待嫁闺中的……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