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回笼的瞬间,刺鼻的消毒水味混着一股陈旧的霉味直冲鼻腔。
冰冷的触感从身下坚硬的板床传来,渗入骨髓的寒。耳边是压低的、熟悉到令人作呕的嗓音,
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甜得发腻的温柔。“晚晚,乖,别闹了,咱们好好治病,嗯?
”是苏清。她温热的呼吸就喷在我的耳廓上,一只手还“怜爱”地、一下下顺着我的头发,
仿佛在安抚一只不听话的宠物。可那指尖划过头皮的触感,只激起一阵战栗的恶心。另一侧,
另一个声音响起,低沉,带着一丝伪装的疲惫与痛心:“晚晚,听苏清的,
我们都是为了你好。等你病好了,我们就回家。”秦昊。我的丈夫。
巨大的、几乎要将我灵魂撕碎的恐惧和恨意,如同冰锥狠狠刺入心脏,冻僵了血液,
又在瞬间引爆了滔天烈焰。记忆疯狂涌入,碎片割裂着神经——黑暗的禁闭室,
电击的焦糊味,药物注入血管的冰冷,护工狞笑的脸,还有最后,呼吸被一点点剥夺,
沉入无边死亡的冰冷绝望……全都拜眼前这两个我最信任的人所赐。
只因为我不小心撞破了他们在我婚床上的龌龊,
只因为我威胁要去揭穿他们精心策划的、侵吞我父母遗产的计划。
他们就给我编织了一张名为“精神病”的网,将我彻底打入这人间地狱,活活折磨至死。
而现在……我回来了。重生在他们刚刚得逞,将我送进这家名为“疗养”,
实为魔窟的私人精神病院的这一刻。指甲猛地掐进掌心,
尖锐的刺痛强行压下了我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嘶吼和颤抖。不能动,不能睁眼,
不能让他们看出任何一丝异样。巨大的仇恨在心里疯狂叫嚣,
却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冷却、凝固,铸成最坚硬的冰,最锋利的刃。“李医生,你看,
她又开始发抖了……情绪非常不稳定。”苏清的声音带着哭腔,转向房间里的第四个人,
“之前在家里就总是胡言乱语,
说有人要害她……甚至、甚至拿刀划伤了自己……”她演得情真意切,哽咽恰到好处。
一股大力猛地将我扯了起来,动作粗暴,毫不怜惜,是秦昊。他钳制着我的胳膊,
手指像铁箍一样嵌入我的肉里,表面上却像是在搀扶一个虚弱的病人。“晚晚,
配合医生检查。”他声音压低,警告意味十足。我被迫“悠悠转醒”,睫毛颤抖着,
艰难地掀开一条缝。光线昏暗,模糊的视线里,首先对上的是苏清那双看似盈满担忧,
实则眼底深处藏着得意和恶毒的眼睛。然后是秦昊,他紧抿着唇,下颌线僵硬,
那副担忧丈夫的面具几乎快要裂开,露出底下不耐烦的冷酷。最后,
我的目光缓缓移向站在他们身后那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很高,身形挺拔。逆着光,
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个冷峻的轮廓,手里拿着一个写字板,正低头记录着什么。冷漠,
专业,像是这座白色监狱里最标准的审判者。前世,就是这个男人,
主导了我后续所有的“治疗”。冷漠地听着苏清和秦昊的“病情陈述”,
对我的所有辩解和哭诉报以职业性的、不容置疑的否定,然后在各种治疗单上签下他的名字。
他是帮凶。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仇恨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疯狂计划在脑中急速成型。
赌一把。赌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赌一个我曾在父母遗物中偶然瞥见的、被刻意尘封的秘密。
秦昊和苏清半拖半拽地将我架到那医生面前。“李医生,我太太就拜托您了。
”秦昊语气沉重,“无论如何,请您一定要治好她。
”苏清在一旁抹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晚晚,我们会经常来看你的。”那医生终于抬起头。
光线落在他脸上。很年轻,看起来不到三十,鼻梁高挺,嘴唇很薄,肤色是冷调的白,
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神锐利而淡漠,是一种剥离了个人情感的、审视标本般的冷静。
他的目光扫过我,没有任何波动,像是在看一件物品。他开口,声音如同他的眼神一样,
平稳、清晰、冷冽:“患者林晚,重度妄想伴随攻击倾向,病史陈述清晰,
初步诊断……”就是现在!我猛地挣扎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像是受惊的兔子,
猝然摆脱了秦昊和苏清的钳制,踉跄着扑向前方——却没有扑向门口。
而是直接扑进了那个李医生的怀里!双手死死攥住了他雪白挺括的白大褂前襟,
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仰起脸,泪水在瞬间蓄满了眼眶,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
全场死寂。秦昊和苏清完全没料到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愣在原地。李医生显然也僵住了,
拿着写字板的手顿在半空,低头看着突然撞进他怀里的我,
冷漠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裂痕。我仰视着他,眼睛睁得极大,
瞳孔里倒映着他冷峻的容颜,声音破碎不堪,
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一种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依赖,哽咽着,
颤声说:“哥……哥哥……?”眼泪流得更凶,我像是迷路许久终于见到亲人的孩子,
语无伦次:“哥哥……你终于来了……我好怕……他们……他们是谁?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我能感觉到手下男人身体的瞬间僵硬。
白大褂下的肌肉似乎绷紧了。秦昊率先反应过来,脸色一变,立刻上前试图拉开我:“晚晚!
你胡说什么!这是李医生!快放开!”苏清也赶紧帮腔,声音尖厉:“晚晚你疯了吗!
怎么乱认亲戚!快松开李医生!”他们碰到我的手臂,我立刻爆发出更加凄厉的尖叫,
更加死死地攥住李医生的衣服,整个人几乎要缩进他怀里,哭得浑身瘫软,呼吸急促,
像是随时要晕厥过去。“走开!让他们走开!哥哥!救我!他们要害我!他们是坏人!
”我歇斯底里地哭喊,每一个音节都浸满了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恐惧和求助。挣扎间,
我胸口的项链坠子被扯了出来,那是一个小巧精致的白玉铃兰吊坠,
在我剧烈颤抖的身体上晃动。李医生的目光,极快地、几不可察地扫过那个吊坠。
他的动作停住了。他没有推开我。也没有回应秦昊和苏清。
只是任由我像只受惊的八爪鱼一样死死扒着他,哭得撕心裂肺。
他那冰冷的、审视的目光从我涕泪横流的脸上缓缓移开,
落在一旁焦急又尴尬的秦昊和苏清脸上。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房间里只剩下我凄惨的哭声和秦昊、苏清粗重的呼吸声。空气凝固得像一块铁板。几秒钟后,
头顶传来李医生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比刚才似乎更冷了几分,是对秦昊和苏清说的。
“患者情绪极度激动,有显著的臆想和认亲行为。家属先行回避。”“可是,
李医生……”秦昊急了。“回避。”李医生重复了一遍,不容置疑,
“我需要单独进行初步评估。护士!”门外立刻进来两个身材高大的男护工。
秦昊和苏清被这架势镇住,看着死死赖在李医生怀里、哭得几乎脱力的我,眼神惊疑不定,
却又不敢违逆医生。他们大概以为,这只是我“精神病”的又一次荒唐发作。
“那……那拜托您了,李医生。”秦昊咬着牙,被护工“请”了出去。
苏清最后投来的眼神充满了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
咔哒一声轻响,像是隔绝了两个世界。哭声渐渐止歇,变成压抑的、一抽一抽的哽咽。
我依旧抓着医生的白大褂,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关节发白,脸埋在他胸前,不敢抬头,
全身依旧保持着高度紧张的颤抖状态。
我能闻到他白大褂上干净的皂角味和一丝淡淡的冷冽消毒水气息。头顶的目光如同实质,
沉甸甸地压下来。他没有任何动作,没有说话。时间一秒一秒流逝,
每一秒都像是在被无限拉长,寂静的病房里只剩下我细微的抽噎声和他平稳的呼吸声。
这种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令人窒息。他在观察。像最耐心的猎人,
审视着掉入陷阱的、行为诡异的猎物。我的心跳如擂鼓,几乎要撞破胸腔。赌错了?
那一眼只是我的错觉?他根本不在意那个吊坠?或者他根本不知道那个秘密?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沉默逼疯的时候,头顶终于传来了声音。
依旧是平稳的、专业的、冷冽的声线,听不出任何波澜,仿佛刚才那场闹剧从未发生。
“可以放开我了。”我身体一颤,像是被吓到,猛地松开了手,踉跄着后退两步,
怯生生地、带着巨大的不安和恐惧抬起头看他。他白皙平整的白大褂前襟,
被我揉搓得一片狼藉,沾满了泪水和鼻涕,甚至还有我刚才因为极度恐惧而冒出的冷汗。
他的目光扫过那片狼藉,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然后重新落回到我脸上。
金丝边眼镜后的那双眼睛,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皮囊,直直看到灵魂深处。
我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身前,手指绞得死紧,低下头,肩膀缩着,声音细若蚊蚋,
的哭腔:“对……对不起……医生……我……我认错人了……”我怯懦地、断断续续地解释,
看到……看到陌生的人……就觉得是……是我哥哥……”我偷偷地、极快地抬眼瞥了他一下,
又立刻受惊般垂下,
…会更难过的……”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神志不清、充满妄想、但又残存着一丝理智,
害怕被亲人抛弃的可怜病人。他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那支昂贵的钢笔,
笔帽顶端冰冷的金属光泽偶尔划过我的眼睛。“幻觉?”他重复了一遍,声音平淡无波。
“嗯……”我用力点头,眼泪砸落在地板上,
“总是……总是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听到有人……有人要害我……”“谁要害你?
”“不……不知道……”我惶恐地摇头,眼神涣散,
“很多人……黑色的影子……有时候……有时候好像是……”我猛地噤声,
像是说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死死咬住嘴唇,惊恐地望着他,不再说下去。
恰到好处的留白,才是最能引发怀疑的毒药。他沉默地看着我,看了很久。
那目光几乎要将我的灵魂寸寸剥离审视。然后,他走上前一步。我吓得猛地一缩脖子,
闭上眼,像是等待审判或殴打。预期的疼痛没有到来。只有微凉的指尖,
极其轻地碰了一下我脖颈间那个还在微微晃动的白玉铃兰吊坠。触感一掠而过。
快得像是幻觉。我猛地睁开眼,撞入他近在咫尺的眼眸中。那么近,
我甚至能看清他镜片上细微的灰尘,和他眼底深处那一抹极快掠过的、复杂难辨的幽光。
他的声音低沉了下来,依旧保持着专业的口吻,但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这项链,
”他问,语气随意得像是在闲聊,“很别致。一直戴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
几乎要蹦出来。我努力控制着呼吸,怯生生地回答:“……嗯。
妈妈……妈妈给的……说能保平安……”他极轻地应了一声,听不出意味:“嗯。”直起身,
他重新恢复了那种冷漠的专业距离,在写字板上快速写着什么。“初步评估,
认知障碍伴有被害妄想,情感知觉失调,需要进一步观察和检查。”他一边写一边说,
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我会制定详细的治疗计划。”他写完,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
“林晚。”他叫我的名字,清晰的咬字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在这里,你需要听从安排,
配合治疗。”“……是,医生。”我低下头,一副完全顺从的样子。“我会是你的主治医生。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里似乎含着一丝极其微妙的、只有我能品出来的意味,
“唯一的主治医生。”最后那几个字,他咬得略微有些重。门开了又关。他离开了。
病房里彻底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脱力般地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
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喘息。冷汗早已浸透病号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抬手,
抚摸上那颗白玉铃兰吊坠。指尖下的玉石还残留着一丝他触碰过的、若有若无的凉意。
妈妈临终前紧紧攥着它,塞进我手里,眼神复杂难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