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童研墨的手有些发抖,他从未见过师父如此神情。
那双总是半阖的眼如今锐利如刀,笔锋在信纸上划过时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
"师父,这信要送往何处?
"道童看着信封上的名讳,声音不禁压低了几分。
老者不答,只将最后一封信缄口,蜡封压下一个深深的云纹印记。
"去唤你师兄来。
"他顿了顿,"让他走一趟京城。
"烛火在夜风中摇曳,将老者的身影投在粉壁上,忽明忽暗。
他摩挲着那枚玉佩,指尖反复描摹那个"墨"字。
二十年前的旧事如潮水般涌来——墨先生最后一局棋的场景历历在目。
那时也是在雨中,墨先生执黑,落下惊天一着的"鬼手"。
对手是当时权倾朝野的太傅,棋局终时,太傅拂袖而去,三日后墨府便遭查封。
"师父。
"大弟子静玄悄步而入,青衣布履,眉目沉静。
老者将信递给他:"即刻动身,务必亲手交到棋院陆掌事手中。
"又取出那枚玉佩,"若有人问起,便说是故人托你寻人。
"静玄接过信物,目光在玉佩上停留片刻:"可是墨师叔...""不必多问。
"老者打断他,"速去速回,莫要惊动旁人。
"夜深时,老者独坐棋枰前,复盘那局棋。
烛火将熄未熄,在棋盘上投下颤动的光影。
第三十七手——他终于看清,这一着与二十年前墨先生那步"鬼手"竟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看似闲棋,实则暗藏杀机。
"师父。
"小道童怯生生站在门边,"那位少年...可是坏人?
"老者默然良久,苍老的手指轻抚棋枰:"棋无善恶,人心才有。
"他想起少年离去时的背影,清瘦如竹,在雨幕中渐行渐远。
那步伐看似从容,却暗合某种玄妙步法,竟是江湖上失传己久的"云踪步"。
"备棋。
"老者忽然道,"将我的黑檀棋枰取来。
"道童讶然:"师父不是立誓不再用此枰?
""故人既现,誓言该破了。
"老者望向窗外,月色如水洒满庭院,"有些局,终究要下完。
"二更鼓响时,观外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蓑衣斗笠,踏月而来,腰间一枚铜牌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白云道长别来无恙。
"来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刀刻般的面容,"棋院接到消息,特来请教今日之局。
"老者并不意外,只将复盘棋谱推过去:"自己看吧。
"那人凝视棋谱,神色渐凝。
当看到第三十七手时,猛地抬头:"鬼手再现?
""似是而非。
"老者轻叩棋枰,"比墨先生的更隐,也更毒。
"烛花爆响,夜风穿堂而过。
来人压低声音:"陛下上月下旨,要寻墨先生后人。
"老者执棋的手微微一滞:"为何?
""北疆突厥来了个国手,连胜棋院十二局。
"来人苦笑,"陛下说,唯有墨家棋路可破突厥棋阵。
"棋子啪嗒一声落在枰上。
老者缓缓起身,望向沉沉夜色:"告诉陆掌事,老朽三日后入京。
""道长终于肯出山了?
""不是出山。
"老者目光幽深,"是去了结一桩旧债。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与二十年前那个雨夜的身影渐渐重叠。
那时墨先生离去前曾说:"棋道如天道,有盈亏,有轮回。
"而今,轮回似乎真的开始了。
静玄连夜策马入京,怀中信件沉甸甸的。
他想起师父交代的话:"若见棋院门前石狮移位,即刻返回。
"这是二十年前的暗号——意味着危机降临。
马匹疾驰在官道上,夜色浓稠如墨。
远处京城灯火依稀可见,静玄却忽然勒马——棋院方向的夜空,隐约泛起不祥的红光。
他想起玉佩上那个"墨"字,忽然明白师父为何二十年不曾离开白云观。
有些棋局,从未真正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