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失忆
浓稠如墨的云层剧烈翻涌,无数道刺目的霞光从中迸射,又被更凌厉的剑光无情斩碎。
天穹尽头,一张遮天蔽日的狰狞巨脸隐没在翻腾的黑雾之中,发出无声的咆哮。
视野所及,密密麻麻的尸体如同***的雨滴,从云层中坠落,铺天盖地,带着令人窒息的绝望。
突然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猛地袭来!
仿佛来自灵魂深处,如同一根冰针狠狠刺入,又如同一点火星炸开!
这痛楚如此真实,瞬间压过了梦境中的所有景象,成为唯一的存在感。
“呼——”墨尘猛地从简陋的木床上弹坐起来,冷汗浸透了单薄的里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又是这个梦。
连续数日,那惨绝人寰的景象如同附骨之疽缠绕着他,每次惊醒后都感到一阵后怕。
“我......究竟是谁?”
他下意识的伸手,紧紧攥住胸前悬挂之物,指间传来温润而微凉的触感,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勉强压下心头的悸动。
摊开掌心,半枚巴掌大的墨玉静静躺在那里。
玉质深邃如永夜,正面一个笔锋遒劲、透着一股苍凉古意的“尘”字清晰可见。
指腹轻轻摩挲着那道字痕,墨尘的思绪沉入一片混沌的迷雾。
数日前,他从这间破败木屋中醒来,脑中空空如也,身无长物,只有这枚玉佩,成了他与过去唯一的联系,墨尘的名字也是因此而来。
“墨尘!
墨尘!”
屋外传来急促的呼喊声,瞬间打断了墨尘的思绪。
伴随着“吱呀”一声,一个身材壮实、满脸通红、喘着粗气的少年闯了进来。
“墨尘!
快走!
晚了就赶不上了!
“少年名叫张志,扶着门框,胸膛剧烈起伏,汗水顺着额角滑落,“今天是外门弟子考核的日子!
天大的机会,你我能不能顺利拜入玄天宗,就看今日了!”
墨尘抬眼,目光掠过张志因激动而泛红的脸庞,落向屋外。
熹微的晨光透过门窗,洒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我看到好多人!
连外门长老都到了,那气势......啧啧!”
张志搓着手,眼里闪着光,“只要能穿上那身外门弟子的青衫,每月就有固定的月例!
再也不用没日没夜地钻矿洞,啃黑面馍了!
好日子就在眼前咧!”
墨尘的回应却异常平静。
他起身,利落地套上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动作间带着一种与这简陋环境格格不入的沉稳。
“走吧!”
他声音不高,却有种坚定的力量。
......“玄天宗,外门弟子......这是眼下唯一的立足之地。
必须抓住它!”墨尘随着张志走在山谷中,一边思考着,一边打量着行色匆匆的杂役弟子,他们三五成群,朝着一个方向涌去,人人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忐忑,却让他感到一种格格不入的疏离。
走出木屋,山谷的景象扑面而来。
玄天宗盘踞于苍茫群山之中,得山灵水秀之净,拥绵延山脉之峻。
远处,一座状似利剑的山峰首插云霄,一眼望不到尽头,那里是宗门核心所在,也是大能汇聚之地,威严而飘渺,仙气缭绕。
而墨尘他们所在的杂役谷,却如同被遗忘的角落,坐落在不起眼的山脚处。
谷中有着几处精铁矿场,杂役弟子们日常的任务便是挖采铁矿供宗门炼制兵器,他们没有背景和实力,唯一的机会就是当上外门弟子。
此刻,这卑微的山谷因为这个“希望”而沸腾。
“哎呦!”
一声痛呼打断了墨尘的观察。
只见走在前方的张志一个踉跄,狼狈地摔倒在地,疼的龇牙咧嘴。
“哈哈哈!
张志,就你这走路都打晃的德行,也敢痴心妄想参加外门弟子考核?
你觉得你有这个实力吗?”
刺耳的嘲笑声响起,三个勾肩搭背的少年挡在路中央,为首的那个正慢悠悠收回故意伸出去的脚,双臂抱胸,下巴抬得老高,满脸的鄙夷和不屑。
正是跟张志同村的张磊,身边还跟着两个跟班。
张志捂着擦破皮的脸颊,又气又急地瞪着张磊:“张磊!
你别太过分!
考不考得上,你说了不算!”
“呦呵?
长脾气了?”
张磊嗤笑一声,往前踱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张志,“张志,念着同村的份上,我给你留着脸呢。
可你家欠我家的那笔钱,拖拖拉拉快一年了吧?
真当我家是开善堂的?”
张志的脸瞬间涨得更红,嗫嚅道:“那......那钱......等我当上外门弟子,一定还!”
墨尘冷眼看着这一幕,张志家砸锅卖铁凑“入门税”送他上山的事,他听张志提过。
在这弱肉强食的宗门底层,没有背景的杂役,连活着都艰难,张志的憨厚老实,更是成了被欺凌的由头。
作为自己失忆后唯一对他释放过善意的人,这份情,他记着。
墨尘上前一步,沉默地将张志拉起身,替他拍掉身上的尘土。
然后,他转身看向张磊,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他欠你家多少钱?”
张磊被这眼神看得心头莫名一跳,随即恼羞成怒地梗着脖子:“不多,三十贯本金!
加上这一年多的利息,凑个整,算你西十贯吧!”
“西十贯?”
张志惊叫出声,“当初说好就三贯利息!
你这是抢......好!
这钱我替他还!”
墨尘的声音打断了张志的争辩,冷冽如冰泉,“西十贯。
等我今日入了外门,领了月例,自当奉还。”
“你?”
张磊上下打量着墨尘,见他衣着寒酸,气度却沉凝,不由得有些惊疑不定,“口气不小!
凭啥信你?”
这时,旁边一个精瘦的跟班眼珠一转,凑到张磊耳边,压低声音,带着点忌惮:“老大,我听说......这人前几日是被宗内一名长老亲自带回来的,也不知是什么来头.....长老?”
张磊瞳孔微缩,看向墨尘的目光顿时闪烁起来,嚣张的气焰收敛了几分。
宗门长老,对他们这些杂役弟子来说那可是云端上的人物。
能和长老扯上关系,就意味着有飞黄腾达的可能,他可不敢轻易得罪。
他哼了一声,色厉内荏地指着张志:“行!
看在这位兄弟的面子上,就给你一个月!
记住,一个月后,西十贯,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否则,别怪我让人去你家找你爹娘说道说道!”
最后一句,明显加重了语气。
“可以!”
墨尘的回答依旧简短有力。
张磊悻悻地瞪了张志一眼,带着两个跟班,嘴里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墨尘.....你.....”张志看着张磊等人的背影消失,才敢大口喘气,脸上又是感激又是担忧,“你不该答应他们的!
西十贯......那是多大一笔钱啊!
万一......没有万一。”
墨尘打断他,目光投向山谷深处人头攒动的方向,语气是斩钉截铁的笃定,“今日,我必入外门!
你......也一定可以!”
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自信仿佛具有魔力,瞬间驱散了张志心头的惶恐,让他不由自主地重重点头。
“走吧!
别误了时辰!”
这回轮到墨尘催促。
山谷中央,一片由巨大青石板铺就的露天广场,广场之下早己挤满了人——数百名身着粗布短褂的杂役弟子。
这些少男少女们都拼命踮着脚尖,伸长脖子望向广场中央,他们眼神里燃烧着名为“改变命运”的火焰。
三年一度的外门弟子考核,是横亘在他们与真正修行者之间唯一的沟壑。
广场之上,两名身着代表外门执事身份的青袍老者负手而立,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下方攒动的人头。
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另一位则身材魁梧,面相凶悍,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
“哎......”清癯老者轻叹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身边同伴耳中,“宗门近年.....青黄不接啊。
也不知这一茬人里,能否再淘出几块璞玉来?”
“哼!”
凶悍老者声音粗粝,“璞玉?
能筛出几个有灵络的就不错了!
指望他们扛起宗门大梁?
痴人说梦!
即便是那些被送上山门的世家弟子,从小娇生惯养罢了,也未必能有几分天资!”
清癯老者闻言,眉头锁得更紧,目光再次投向下方,在那张张或激动、或紧张、或茫然的面孔上巡视,最终,似乎无意间掠过刚刚挤入人群边缘的墨尘。
那少年,在喧嚣拥挤中,站得异常笔首,眼神沉静得不像个杂役弟子,倒像一柄敛于鞘中的剑。
墨尘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也抬眼望向前方高台。
但他的目光,却是越过了两位执事长老,遥遥定格在那座如天剑般矗立、没入云霄的孤绝主峰。
他知道,那里,才是他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