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隔壁窗台上那盆总在清晨挂着露水的茉莉,是课堂上被点名时会悄悄红透的耳根,也是我整个少年时代里,最亮的那束月光。
她是邻居,是同班同学,更是大人们挂在嘴边的榜样。
"多向人家学学",父亲总在饭桌上这样说。
一年级的她还没柜子高,父母忙于生计没法接送,开学第一天就背着比自己还宽的书包,攥着皱巴巴的公交卡独自回家。
我趴在阳台栏杆上看着那抹小小的背影,忽然懂了"独立"两个字不止是课本里的词——是她踮脚刷卡时露出的半截手腕,是公交车门关上时她回头望了一眼小区方向的眼神。
后来父亲说:"你该像她一样,做个能扛事的男子汉。
"半年后,那班公交上多了个跟在她身后的我,两件蓝白校服在摇晃的车厢里,慢慢晃成了无话不谈的默契。
我们常在小区门口的草坪上写作业,书包扔在一旁,草叶尖的露水会洇湿作业本的边角。
她是西川来的娃娃,说普通话时带点软软的尾音,我总学她的腔调讲广东老家的事:"我家屋檐下有燕子筑巢,早上能被叽叽喳喳叫醒......"话没说完,余光里总瞥见她盯着我,眼睛亮得像盛了星子。
等我转头看过去,她又会"扑哧"笑出声,脸颊泛起的红晕比夕阳还暖。
那时以为,这样的日子会像草坪上的蒲公英,一吹就能飘向很远的未来。
变故是从天桥上那个傍晚开始的。
她忽然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风把她的碎发吹到额前,我却像被按了暂停键,脑子里一片空白。
班里正流行猜谁喜欢谁,没这回事的人反倒像异类。
黄瑄是班里最受瞩目的女生,我鬼使神差地跟着别人起哄,说自己暗恋她。
说出口的瞬间,我看见她眼里的光暗了暗,像被风吹灭的烛火。
后来才懂,那天她攥着书包带的手指泛白,不是因为冷。
初中后我们渐渐疏远。
她放学总走得很急,书包带勒得肩膀发红,像是身后有什么在追。
我好几次在她家楼下的长廊徘徊,楼梯间的声控灯亮了又灭,终究没敢抬手敲门。
怕她问起当年的荒唐话,更怕看见她眼里那份被我弄丢的亲近。
想知道她的消息,只能靠偷听大人们的闲聊。
把耳朵贴在书房门上,从麻将声和炒菜声里筛出她的名字:"楼上那姑娘立志考深圳最好的高中呢""说是受了邻居姐姐的影响,现在连周末都在图书馆......"那时我们己经初三,倒计时牌上的数字一天天减少。
我忽然像被什么刺了一下,开始发疯似的追赶——每天五点起床,台灯拧到最暗的黄光,怕惊醒家人,也怕那点光太亮,照出我和她之间的距离。
晨读的声音混着窗外的鸟鸣,总让我想起小时候她听我讲燕子时的眼神,那成了我唯一的念想。
可三年的差距,哪是几个月的冲刺能填满的?
查分那天,屏幕上的数字像块冰砸在心上——差三分。
就三分,我和她想去的高中,和那段被我辜负的时光,彻底隔了道看不见的墙。
亲戚的冷眼像针,同学的玩笑像刀,连小区门口的保安大叔问起"考得怎么样",都觉得是在揭伤疤。
某个晚上我逃到后山的绿道,山影沉沉地压在路尽头,像头喘着气的巨兽。
昏黄的路灯把影子扯得又细又长,风卷着落叶打旋,转着转着就没劲了,趴在地上不动,像极了当时的我。
路牌晃出"叮叮"的响,空得让人想喊,却又发不出声音。
坐在凉亭里歇脚时,晚风忽然掀起了额前的碎发。
抬头撞见亭柱上刻着的字,是登山人留下的:"只要肯登攀!
"那一刻,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不是立刻痊愈的轻松,是沉在水底时忽然抓到的一根草。
那些关于她的、关于遗憾的、关于自我厌弃的情绪还在,只是透过那行字,隐约看见了点别的——或许路还没到尽头,或许现在开始往上爬,不算太晚。
远处的山尖己经泛出微光,像她当年回头望小区时,眼里藏着的那点倔强,也许…我也该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