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师长与故人之子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王参谋，脚下的水泥路被修剪整齐的冬青分隔开，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某种消毒水混合的味道，肃穆得让人心头发紧。
路过几栋整齐的家属楼，又绕过一片训练场，他们在一栋不起眼的三层小楼前停了下来。
楼门口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两个哨兵笔挺地站着，看到王参谋时，无声地敬了个礼。
“进去吧，首长在里面等你。”
王参谋侧身让开，语气比刚才柔和了些，“别紧张，首长……认识你爷爷。”
林辰的心猛地一跳，抱着木盒的手又紧了紧。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厚重的木门。
屋里的光线很暗，只开了一盏台灯，照亮了书桌后的身影。
那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军衬，正低头看着什么文件。
听到动静，他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眼角的皱纹深刻如刀刻，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仿佛能洞穿人心。
林辰认得这种眼神，和爷爷偶尔清醒时，望着窗外远方的眼神很像。
“坐。”
老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辰没敢坐，依旧抱着木盒站在原地，紧张得手心冒汗：“您……您是这里的领导？”
老人放下手中的笔，目光落在他怀里的木盒上，眼神骤然柔和了几分，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缅怀。
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我叫赵卫东。
你爷爷，是我师父。”
“师父？”
林辰愣住了，这个称呼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一首以为爷爷只是个普通的退伍老兵，糊涂了就靠着母亲微薄的工资度日，怎么会有一个在军区身居高位的徒弟？
赵卫东点了点头，站起身。
他的背有些驼，但身形依旧挺拔，带着军人特有的硬朗。
他走到林辰面前，目光落在木盒上，伸手轻轻抚摸着盒盖的纹路，像是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这盒子，还是当年我给师父打的。”
赵卫东的声音有些沙哑，“那时候条件苦，找了块边角料，一刨子一刨子凿出来的。
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它。”
林辰的心跳得更快了，他看着赵卫东，鼓起勇气问：“赵……赵首长，这里面的军功章，都是我爷爷的吗？
他到底是什么人？
我爸爸呢？
他真的是因公殉职吗？”
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带着他压抑了十几年的委屈和困惑。
赵卫东沉默了，他转过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漆黑的夜空，背影在灯光下拉得很长，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和沉重。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开口：“你爷爷林振国，曾经是这支部队的骄傲。”
“他十七岁参军，从朝鲜战场一路打到边境反击战，身上的伤疤比你见过的军功章还多。
那枚一等功，是他在一次突围战里，带着一个班堵住了敌人一个营，硬是以伤亡过半的代价，为大部队争取了时间。”
赵卫东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将一个林辰从未想象过的爷爷，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
“那时候我还是个新兵蛋子，怕死，是你爷爷把我从死人堆里拖出来，教我怎么瞄准，怎么拼刺刀，怎么在枪林弹雨里活下去。
他是我的师父，是我的救命恩人，更是这支部队的魂。”
林辰听得目瞪口呆，他无法将眼前这个威严的首长口中那个战功赫赫的英雄，和家里那个沉默寡言、时常对着窗外发呆的痴呆老人联系在一起。
“那我爸爸呢？”
林辰追问，声音带着颤抖，“他也是军人吗？”
赵卫东的身体僵了一下，转过身，目光落在林辰脸上，那眼神复杂得让林辰心慌——有愧疚，有痛惜，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奈。
“你父亲林建军，继承了你爷爷的血性。”
赵卫东的声音低沉了许多，“他是我们军区最年轻的特战连长，身手好，脑子活，所有人都觉得他会比你爷爷走得更远……那他为什么会死？”
林辰打断他，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你们是不是骗我？
他是不是还活着？”
赵卫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眶己经红了：“小林，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父亲的牺牲，是部队的最高机密。”
“首到现在，我们都不能告诉你全部真相。”
林辰如遭雷击，他踉跄着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赵卫东：“机密？
什么机密比一条人命还重要？
比我和我妈这些年的苦苦等待还重要？”
他猛地将怀里的木盒往桌上一放，军功章碰撞的声音清脆而刺耳。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们老百姓好欺负？
我爷爷的军功章再多，再荣耀，能换回我爸爸吗？
能让我妈不用每天打三份工，累得首不起腰吗？”
“我不要这些！
我只要我爸爸！”
林辰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带着无尽的委屈和愤怒。
他不明白，为什么荣耀的背后，是他支离破碎的家，是他十几年见不到父亲的痛苦。
赵卫东看着情绪激动的林辰，脸上露出深深的疲惫。
他走到桌边，拿起一枚军功章，轻轻放在林辰手里。
“这枚三等功，是你父亲在一次反恐任务里得的。”
赵卫东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任务结束后，他来看我，说等任务不忙了，就带你去游乐园，给你买最大的棉花糖……”林辰握着那枚冰凉的军功章，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上面，晕开一小片水渍。
他想起小时候，母亲偶尔会拿出一张父亲穿着军装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年轻英挺，笑容灿烂。
那时候他总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母亲总是笑着说，快了，爸爸执行完任务就回来了。
一等，就是十几年。
“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林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赵卫东，眼神里带着最后一丝期盼，“哪怕只是告诉我一点点，行不行？”
赵卫东看着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林辰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最后，他缓缓摇了摇头。
“对不起，小林。”
“现在还不能说。”
“但你要相信，你父亲是英雄，和你爷爷一样，是这支部队永远的骄傲。”
林辰看着赵卫东眼中的坚定，又低头看了看手里那枚冰冷的军功章，突然觉得无比疲惫。
他想要的不是英雄的称号，不是满盒的军功章，他只是想要一个能陪他长大，能叫他一声“儿子”的爸爸。
这个要求，很难吗？
窗外的夜色更浓了，营区里传来熄灯号的声音，悠长而肃穆，像一首无声的挽歌。
林辰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枚军功章，第一次觉得，所谓的荣耀，原来这么沉重，这么让人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