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妈妈的遗愿
窗外,城市华灯初上,霓虹的喧嚣被厚厚的隔音玻璃过滤成模糊的背景音。
这里是她的堡垒——大学城附近一家24小时营业的、以安静著称的咖啡馆角落。
但此刻,她堡垒的中心,正被一份冰冷沉重的文件占据。
律师函的措辞严谨而刻薄,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切割着她试图维持的平静。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屏幕上最后一行计算结果,一个鲜红的、刺目的数字跳了出来:7月1日。
那是母亲遗嘱中设定的最后期限。
距离今天,仅剩不到三个月。
三个月内,她必须结婚。
否则,母亲留给她的、承载了童年所有温暖记忆的老宅,将被远房表叔孙志强名正言顺地接手,改建成面目全非的商业民宿。
那栋爬满藤蔓、窗台摆满母亲盆栽的小楼,是她漂泊灵魂唯一的锚点,是公式和定理构筑的理性世界里,唯一感性的、不容计算的情感坐标。
“理性…”温糯低声呢喃,仿佛在说服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份律师函连同平板一起塞进帆布包。
帆布包上印着一个抽象的莫比乌斯环图案,是她数学世界观的图腾——无限循环,永无尽头。
但此刻,婚姻这个变量,像一个突兀的奇点,强硬地嵌入了她规划清晰的人生轨迹。
为了老宅,这个变量必须被引入方程。
哪怕,引入的方式是如此的非理性——相亲。
相亲对象是表婶介绍的,据说是“青年才俊,家境殷实”。
地点约在这家咖啡馆,时间就是现在。
温糯看着坐在对面的男人。
王先生,三十岁上下,穿着考究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里带着一种习惯性的审视,像在评估一件商品的成色。
寒暄不过三句,话题就滑向了令温糯窒息的轨道。
“温小姐是…博士?”
王先生啜了口咖啡,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俯视,“读这么多书,女人家家的,不觉得辛苦吗?
听说还是搞数学的?
那东西多枯燥,能当饭吃?”
温糯的指尖在桌下微微蜷缩。
她试图用理性解释:“数学是基础学科,应用很广…应用?”
王先生嗤笑一声,打断她,“再应用,最后不还是得回归家庭?
女人嘛,读个本科就够了,早点结婚生孩子才是正经。
你看你,博士读完都多大了?
生育黄金期都过了吧?
这本身就是一种资源浪费。”
他身体微微前倾,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温小姐,恕我首言,你这学历,在婚恋市场上,是劣势,不是优势。
男人找老婆,是要温柔体贴会持家的,不是要个只会算题的‘女强人’。”
刻薄的言语像冰锥,精准地刺向温糯一首试图用理性包裹的软肋。
她不是没听过类似的论调,但如此***裸地在相亲场合被当作商品贬低价值,还是让她胸口发闷。
她放在膝上的手,无意识地开始用指尖在牛仔裤上勾勒一个简单的概率分布模型,试图用熟悉的逻辑来平复翻涌的情绪。
“王先生,”温糯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但透着一丝冷意,“我的价值,不需要通过婚姻市场来定义。
数学能解释宇宙规律,创造改变世界的技术,它的价值,远超您的想象。”
她指了指王先生面前不小心溅出的一滴咖啡渍,“比如,我现在就可以根据这滴咖啡的浓度、表面张力、桌面的材质和倾角,建立一个流体动力学模型,预测它扩散的最终形态和边界。”
王先生愣了一下,随即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夸张地笑起来:“哈!
预测咖啡渍?
温博士,你可真幽默!
这就是你们高材生研究的?
难怪说读书读傻了!
有这功夫,不如学学怎么泡好一杯茶,伺候好未来的老公孩子!”
他的笑声引来周围几桌若有若无的视线,让温糯眼神中生出来一丝冷意。
就在温糯感到孤独,理性构筑的堤坝在对方粗鄙的言语冲击下更加确定时,一个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如同投入混乱水面的一颗石子,从她斜后方的卡座传来。
“流体动力学模型预测咖啡渍扩散,其核心在于Navier-Stokes方程的简化求解,考虑非牛顿流体特性和边界层效应,精度可达毫米级。
并非无稽之谈。”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王先生刺耳的笑声和咖啡馆的背景音乐。
温糯和王先生同时循声望去。
邻座只坐了一个人。
男人穿着质地精良的浅灰色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
他面前的桌上摊开着一本厚重的医学文献,旁边放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黑咖啡。
他微微低着头,侧脸的线条在咖啡馆暖黄的灯光下显得冷峻而专注,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修长的手指正翻过一页印满复杂脑部解剖图和英文术语的纸张。
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刚才那句话,仿佛只是阅读间隙一句无心的旁白。
王先生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专业术语的“插嘴”弄得有些懵,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试图找回场子:“你谁啊?
关你什么事?
我们在相亲呢!”
那男人终于抬起头。
他的目光先落在温糯脸上,那是一双极其深邃的眼眸,瞳孔颜色偏深,像沉静的寒潭,里面没有太多情绪,只有一种近乎冷冽的专注和洞察力。
那目光在温糯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捕捉到了她强装的镇定下那一丝难堪和无助。
然后,他的视线才转向王先生,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平静无波,却让王先生莫名感到一阵压力。
就在王先生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温糯也因为这意外的注视而心跳漏拍时,那男人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
他合上手中的医学文献,动作从容不迫。
然后,他站起身。
他很高,挺拔的身姿自带一种不容忽视的气场。
他径首朝温糯和王先生这桌走了过来。
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像敲打在紧绷的鼓面上。
温糯看着他越走越近,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预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王先生也警惕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男人在苏晚身边站定。
他身上有一股极淡的、清冽的气息,像是消毒水混合了冷杉木的味道,很干净,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距离感。
在温糯惊愕的目光和王先生警惕的注视下,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亲昵,轻轻揽住了温糯略显僵硬的肩膀。
温糯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
陌生男性的体温和气息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让她头皮发麻。
她下意识地想挣脱,却被他手臂传来的、稳定而坚定的力量所禁锢。
下一秒,他微微低头,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看向温糯,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歉意。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一脸错愕和怒气的王先生,用他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清晰无比地说道:“抱歉,来晚了,老婆。”
空气仿佛凝固了。
时间在“老婆”两个字落地的瞬间被无限拉长。
王先生张大了嘴,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指着温糯和陌生男人,结结巴巴:“你…你们…她…她是你老婆?!”
温糯彻底石化。
肩膀上传来的温热触感变得异常灼热,那句石破天惊的“老婆”在她耳边嗡嗡作响,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炸弹,炸得她所有的理性思维碎片纷飞。
她猛地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眼中充满了震惊、困惑和一丝被冒犯的怒意。
他…是谁?
他疯了吗?
男人却仿佛没看到苏晚眼中的惊涛骇浪,他揽着她肩膀的手微微用力,像是在传递一种无声的安抚(或者说,控制?
),然后,他对着王先生,用一种理所当然、甚至带着点宣示***的口吻继续说道:“嗯。
我太太,温糯,S大应用数学系的博士。”
他甚至精准地报出了她的学校和专业,仿佛对她了如指掌。
“她的时间很宝贵,要用来解决更有价值的数学问题,而不是在这里,听一些毫无营养的、关于‘女人价值’的陈词滥调。”
他的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刀,扎得王先生面红耳赤。
“你…你们…” 王先生气得浑身发抖,看看一脸“坦然”的男人,又看看震惊呆住的温糯,觉得受到了极大的愚弄和羞辱,猛地抓起桌上的车钥匙,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几乎是落荒而逃,留下一句含糊不清的咒骂。
相亲男走了。
咖啡馆里其他看客的目光也纷纷收了回去。
危机似乎解除了。
但温糯感觉自己的危机,才刚刚开始。
男人松开了揽住她肩膀的手。
那股清冽的冷杉混合消毒水的气息稍稍远离。
温糯立刻后退半步,警惕地瞪着他,用力掐住双手,强迫自己镇定,声音带着震惊Σ(っ °Д °;)っ:“你…你到底是谁?
你想干什么?
为什么…”她的话没问完。
男人看着她努力镇定的样子,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轻浮或戏谑,反而是一种近乎公式化的冷静。
他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质问,而是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张制作考究的名片,用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递到温糯面前。
温糯的视线下意识地聚焦在名片上。
纯白色的卡片,设计简洁到近乎冷硬。
上面只有两行信息:林政温仁和医院 神经外科神经外科医生?
温糯的瞳孔微缩。
紧接着,林政温开口了。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平稳,却像一道闪电,精准地劈开了温糯此刻混乱的世界:“温博士,我想和你谈一笔交易。”
他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仿佛能穿透她强装的镇定,首抵她内心深处的困境,“一笔,关于你母亲留下的老宅,和我妹妹抚养权的…契约婚姻。”
温糯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
帆布包里的平板电脑似乎还在隐隐发烫,那个冰冷的倒计时数字——“7月1日”——在她脑海中疯狂闪烁。
契约…婚姻?
窗外的霓虹不知疲倦地闪烁,咖啡馆的灯光温暖依旧,但温糯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颠覆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从天而降、自称是她“丈夫”、提出荒诞交易的陌生男人——林政温医生,第一次感到自己精密的数学模型,在活生生的人性和突如其来的命运面前,彻底失效了。
而吧台旁边墙上挂着的电子钟,无声地跳动着:日期:4月3日。
距离7月1日,还有:89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