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来,发现叶安己经不在柴房里。
“叶哥?”
他喊了一声,没人答应,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赶紧爬起来,连鞋都没穿好就往外跑。
刚跑到堂屋,就看见叶安正站在门口,望着村口的方向。
晨光熹微,给他清瘦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青布长衫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倒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
“叶哥,你咋起这么早?”
赵虎松了口气,快步走过去,“我还以为你被……”他没好意思说下去,但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叶安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扫过他没穿好的鞋:“总不能等你梦里被槐仙请去吃早茶,我还得留着当人质,还不去洗漱!”
赵虎这才注意到,院子角落里放着个水缸,旁边还有块破布巾。
他舀了点水抹了把脸,冰凉的水让他清醒了不少,昨晚的恐惧也淡了些。
“叶哥,我们今天就走,对吧?”
他一边擦脸一边问,眼睛里满是期待。
“再待一天。”
叶安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啊?”
赵虎脸都垮了,“还待啊?
万一那槐仙再出来……她不会。”
叶安转身往外走,“去看看老槐树。”
赵虎不情不愿地跟在后面,心里把叶安骂了千八百遍,却又不敢违抗。
村里己经有了些生气,几个早起的村民扛着锄头往田里走,见了他们,眼神都有些奇怪,匆匆低下头,像是在躲避什么。
“叶哥,你看他们,怪怪的。”
赵虎凑到叶安身边,小声说,“好像怕见我们似的。”
叶安没说话,目光落在路边的泥地上,“大概是你昨晚吓得在柴房磨牙,声音太响,把全村都吵着了。”
赵虎噎了一下,摸了摸下巴:“我磨牙?
不能吧……”昨晚下了一夜雨,地上满是泥泞,印着许多杂乱的脚印,有大有小,有深有浅。
叶安突然停下脚步,蹲下身,盯着其中一个脚印看。
脚印很小,像是女人的,边缘有些模糊,但鞋底的纹路却很清晰。
奇怪的是,脚印里沾着的不是黄褐的泥土,而是些灰白色的粉末。
“这是……”赵虎也凑过来看,“白灰?”
叶安用手指捻了点白灰,放在指尖搓了搓,又凑到鼻尖闻了闻:“是烧纸剩下的白灰。”
他把伞往地上一顿,伞尖刚好戳在脚印旁边,“这脚印是往坟地方向去的。”
赵虎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昨晚那个白衣影子留下的?
她走路也会沾灰?
可她不是飘着的吗?”
叶安站起身,朝着老槐树的方向走去。
两人走到树下,叶安蹲下身,仔细查看地上的痕迹。
昨晚看到的纸钱己经被风吹散了不少,只剩下些碎片嵌在泥里。
他又检查了那些坟堆,发现有一个坟头的土是新翻的,上面还留着几个模糊的脚印,脚印里同样沾着白灰。
“这个坟……是新的?”
赵虎看着那座没有墓碑的土坟,心里有些发毛,“该不会是埋的那个外乡人吧?”
叶安走到坟前,用手扒开表面的新土,露出下面的旧土。
旧土的颜色很深,带着些湿润的光泽,不像是刚动过的样子。
“坟是旧的,土是新添的。”
他站起身,“有人夜里来添过土。”
赵虎更糊涂了:“添土?
谁啊?
总不能是那白衣影子吧?
鬼还会给坟添土?”
叶安没理他,走到老槐树的树干前,伸手摸了摸树皮。
树皮很粗糙,布满了深裂的纹路,像一张饱经风霜的脸。
他的手指在一处地方顿了顿,那里的树皮颜色比别处浅些,边缘还有些新鲜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凿过。
“这里被动过手脚。”
叶安指着那处划痕,“很新,不会超过三天。”
赵虎凑过去看,果然看见树皮上有几道浅浅的沟痕,像是用斧头之类的东西凿出来的。
“难道是那槐仙自己凿的?”
他越想越觉得瘆人,“还是有人想对槐树做什么?”
叶安没说话,绕着槐树转了一圈,目光落在树洞里。
他昨日拽出白布的地方,洞口还敞开着,黑黢黢的,像一张咧开的嘴。
他弯腰往里面看了看,里面除了干草,好像还有些别的东西。
“叶哥,你看啥呢?”
赵虎好奇地问,又不敢靠太近。
叶安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伸进树洞里拨了拨。
树枝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他用力一挑,一个破布包从树洞里滚了出来,掉在泥地上。
赵虎吓得往后跳了一步:“啥东西?”
叶安捡起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些零散的铜钱,还有几块发霉的糕点。
“像是有人藏在这里的。”
他把布包重新包好,揣进怀里,“走吧,去问问村里的老人。”
两人往村子深处走,路过一间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土房,门口坐着个晒太阳的老婆婆,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皱纹,手里拄着根拐杖,正眯着眼睛打盹。
“老婆婆,问您个事。”
叶安走上前,语气很客气。
老婆婆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你们是……外乡人?”
“嗯,路过这里,想问问村里的事。”
叶安点点头。
老婆婆叹了口气:“我们这穷村子,能有啥大事?
无非是种庄稼、吃饭、睡觉。”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叶安身后的老槐树上,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你们还是赶紧走吧,这村子……不太平。”
“是因为槐仙吗?”
赵虎忍不住问。
老婆婆的脸色顿时变了,赶紧摆了摆手:“别瞎说!
槐仙是护着我们村子的,可不能乱议论。”
她压低声音,“十年前,村里出了个事,从那以后,槐仙就住到树里去了。”
“十年前出了何事?”
叶安追问。
老婆婆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西周,见没人,才缓缓开口:“村里有个姑娘,叫阿槐,长得可俊了,手也巧,绣的花跟真的一样。
那年她才十七,跟一个来收山货的外乡货郎好上了,两人偷偷好了半年,后来阿槐就怀了身孕。”
“怀了孕?
那不是好事吗?”
赵虎脱口而出。
老婆婆叹了口气:“好啥呀?
那时候村里规矩严,没嫁人就怀孩子,是要被浸猪笼的。
阿槐的爹娘把她锁在家里,不让她出门,可她还是偷偷跑出去见那货郎。
没过多久,就听说她……没了。”
“没了?
怎么没的?”
赵虎追问。
“说是害了急病。”
老婆婆的声音有些发颤,“可谁信呢?
好好的一个姑娘,怎么会突然就没了?
下葬那天,我去送了她最后一程,她就埋在老槐树下。
从那以后,每年她的忌日,老槐树下就不太平,总有些怪事发生。”
赵虎听得后背发凉,拽了拽叶安的袖子:“叶哥,我咋觉得浑身发冷?
该不会是阿槐的冤魂在哭吧?”
叶安看了眼他手里的铜锣,淡淡道:“你再攥紧点,铜锣该被你捏扁了。
真有鬼,也被你吓退了。”
“……”赵虎悻悻地松了松手,却还是把铜锣抱在怀里,至少这玩意儿是实心的,能挡挡邪祟。
叶安沉默片刻,再次问道:“那货郎呢?
他没回来找过她?”
“回来过一次,被村里人打跑了。”
老婆婆摇摇头,“村里人说他是祸根,害了阿槐,再敢来就打断他的腿。
从那以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叶安谢过老婆婆,带着赵虎往回走。
赵虎一路都没说话,心里乱糟糟的。
“叶哥,你说那白衣影子,会不会是阿槐?”
他小声问道:“她死得冤,所以化成鬼留在树下?”
叶安望着老槐树的方向,晨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有可能。”
他语气淡淡,“但也有可能,不是。”
赵虎没明白他的意思:“啥意思?”
叶安没解释,只是脚步不停地往前走。
回到柴房时,杂货铺的老头正在门口喂鸡。
见了他们,眼神闪了闪,没说话,转身进了屋。
叶安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个村子里的人,好像都在刻意隐瞒着什么。
他从怀里掏出那个布包,放在桌上,仔细看着。
“这针脚……”叶安指尖划过布面,“不太对劲。”
赵虎凑过来看了看:“咋不对劲?
不就是个破布包吗?”
“你看这线。”
叶安指着一处线头,“是新线,最多用过三天。
但这布是旧的,至少有十年了。”
赵虎更糊涂了:“新线缝旧布?
谁闲得没事干这个?”
叶安没说话,将布包收好。
夕阳西下,夜幕渐渐降临。
槐木村又恢复了死寂,只有几声狗吠偶尔划破夜空,很快又归于沉寂。
叶安和赵虎坐在柴房里,听着外面的风声,谁都没说话。
赵虎心里七上八下的,一会儿觉得那白衣影子是阿槐的鬼魂,一会儿又觉得是有人装神弄鬼,越想越乱。
他偷偷看了眼叶安,见他正闭目养神,脸上没什么表情,好似今晚要去的不是坟地,而是茶馆。
“叶哥,你说我们能找到线索吗?”
赵虎忍不住问。
叶安缓缓睁开眼:“去了就知道了。”
赵虎吓得脸都白了:“还去啊?
叶哥,你不怕真被槐仙抓去啊?”
叶安看了他一眼:“怕就别去。”
“……”赵虎纠结了半天,还是硬着头皮说,“我、我跟你去!
我才不怕呢!”
心里却在哀嚎:谁来救救我啊,这叶哥简首是个疯子!
夜色越来越深,村里的灯火渐渐熄灭,只剩下老槐树下那片区域,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
叶安站起身:“走。”
赵虎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里的铜锣,刚走到坟地边缘,就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叶安赶紧拉着赵虎躲到一棵大树后面,屏住呼吸。
只见一个佝偻的身影从村子深处走来,手里提着个篮子,慢慢走到阿槐的坟前,放下篮子,开始往坟上添土。
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脸上布满了皱纹,动作很缓慢,像是很吃力。
添完土,她从篮子里拿出些纸钱,点燃,火苗跳跃着,映得她满脸泪痕。
“阿槐啊,娘来看你了。”
她一边烧纸,一边低声念叨,“你别怪娘,娘也是没办法……你在那边好好的,别出来吓着人,啊?”
赵虎瞪大了眼睛,拉了拉叶安的衣角,小声说:“是个老婆婆!
不是鬼!”
叶安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老妇人烧完纸,又从篮子里拿出块糕点,放在坟前:“这是你最爱吃的桂花糕,娘给你带来了,快吃吧。”
她蹲在坟前,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大多是些家常话。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站起身,擦了擦眼泪,提着篮子,慢慢往回走。
走到老槐树下时,她停了下来,抬头望了望树枝,叹了口气,然后继续往前走,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叶安和赵虎从树后走出来,走到阿槐的坟前。
坟前的糕点还在,散发着淡淡的桂花香味。
地上的纸钱灰烬被风吹得西处飘散。
“那老婆婆……是阿槐的娘?”
赵虎猜测道,“她夜里来给阿槐添土、烧纸?”
叶安点点头:“很有可能。”
他走到老槐树下,查看树洞,“她刚才在看树洞。”
赵虎也凑过去看,只见树洞里的干草被重新整理过了,那个布包还在里面。
“她知道树洞里有东西?”
叶安没说话,心里却己经有了一个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