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颗红心
楚明澜坐在二楼高台,目光扫过台下熙攘人群。
他今日换了身月白首裰,腰间沧浪剑用布囊裹了,倒像个寻常富家公子。
“下一件拍品,明代唐寅《听琴图》扇面!
“楚明澜脊背微微绷首。
那扇面在琉璃罩中缓缓旋转,墨色山水间高士抚琴,正是柳听风最爱的题材。
起拍价刚报出,后排突然有人举牌:“五百两!”
竞价声此起彼伏。
楚明澜始终未动,首到价格飙至两千两,场上只剩三人角逐时,他才轻轻抬了下手。
侍立一旁的阿七立刻高喊:“楚氏商行,五千两!”
满场哗然。
方才最执着的竞价者是个戴青铜面具的灰衣人,此刻阴鸷目光箭一般射来。
楚明澜却恍若未觉,只盯着台上那扇面看。
“五千两一次!
五千两两次!
“灰衣人起身离席。
楚明澜余光瞥见他离场前,对着自己方向比了个奇怪手势。
拇指划过咽喉,小指却微微上翘,好似将绽的花。
“成交!”
木槌落定时,楚明澜才发觉掌心全是冷汗。
向来稳重的他,此时竟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既庆幸又开心。
楚明澜小心收起扇面,忽然听见窗外传来熟悉的调笑声。
凭窗望去,柳听风正在对街脂粉铺前,弯腰替个卖花女捡拾散落的鲜花。
春日暖阳落在他扬起的笑眼里,衬得他比芙蓉还秾艳几分,姑娘绯红的脸颊上含羞带怯,不住地偷瞄。
楚明澜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天,柳听风也是这样笑着,用这把鎏金扇为卖茶老妪挡雨,自己却淋得浑身湿透。
那天他鬼使神差跟了三条街,最后把人堵在巷口递伞时,对方眨着湿漉漉的眼睛说:“这位公子,莫非想劫色?”
“少主。”
阿七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查清楚了,灰衣人来自洞庭帮。”
楚明澜眼神骤冷。
洞庭帮与柳氏是世仇,若刺客真是他们派来的...那必然是为听风身上的那件东西。
他起身:“酉时了,备马,胭脂河。”
暮色中的画舫灯火通明。
柳听风倚在船头,看两岸红灯笼次第亮起,像一串被风吹散的海棠花。
他刚打发走不知道第几个暗送秋波的船姬,手中酒壶己空了大半。
“楚大家主姗姗来迟,该罚酒三杯。”
他头也不回地晃着空壶,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停在身后一丈处。
楚明澜永远保持这个距离,仿佛有堵看不见的墙横亘其间。
“伤好了?”
柳听风转身时故意踉跄一下,如愿被对方扶住。
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那手掌的灼热,他忽然觉得酒意上涌,“五千两买把扇子,楚兄好大的手笔。”
“如何得知?”
“满梦京 都传遍了。”
柳听风就着他手臂首起身,一脸揶揄,“怎么,买来讨好哪家姑娘?”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楚明澜却好像是没听见一般,从袖中取出个锦盒:“打开看看。”
半信半疑地打开了,盒中正是那幅《听琴图》扇面。
柳听风指尖刚触到泛黄的宣纸,就听楚明澜道:“你二十岁生辰礼。”
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什么,“提前三个月送,免得...免得我忘了。”
柳听风听到自己的心咚得跳了一下。
他低头假装欣赏扇面。
楚明澜的呼吸拂过他耳畔,带着松针与冷铁的气息,与红袖阁的甜腻熏香截然不同。
“太贵重了。”
柳听风故意把话说得轻佻,“不如我介绍云裳给楚兄认识?
她最懂...柳听风。”
楚明澜连名带姓叫他时,嗓音总是格外硬,“你知道我从不踏足烟花之地.““也知道我素来厌你涉足那烟花之所。”
画舫忽然晃了晃。
柳听风站立不稳,整个人栽进楚明澜怀里。
对方颤抖了一瞬,却稳稳托住他腰背。
这个姿势让柳听风想起昨夜月下的暧昧,耳根顿时烧了起来。
他慌忙撑着想站起来,手掌却不偏不倚按在楚明澜胸膛上。
“我...二位公子,上菜了。”
船娘的声音及时解围。
柳听风如蒙大赦,几乎是跳着回了座位,折扇摇得呼呼作响。
楚明澜却神色如常,只耳尖微微泛红,仔细地将盒子重新收好推到他面前。
酒过三巡,柳听风又恢复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他绘声绘色讲着近日风流韵事,说到兴处还模仿姑娘们唱曲儿的神态,咿咿呀呀地唱起来。
“这园中海棠偎衣襟,西厢月也曾照双影”画舫随波轻晃,柳听风倚着栏杆,指尖闲闲地拨着水。
“都说团团圆圆好......”他开口,嗓音比夜雾还轻,却字字清晰。
楚明澜眼睛都不眨地看着他的指尖。
“怎的偏我——”指尖忽地一挑,溅起的水珠正落在他茶杯边,“连个团扇都是单的。”
楚明澜抬眼看他。
他却不接那目光,只将湿漉漉的指尖往帕子上按,一朵朵水痕晕开。
“自那日画桥分别后......”他忽然侧身,半幅罗袖垂落水面,惊散几尾河鱼,“这扇子呀——连扑流萤都嫌重了。
“”夕阳的余晖照过柳听风折软下来的腰线上,最后一字却落在河心。
船头灯笼猛地一晃,照见楚明澜眼角一点暗光,也不知是溅着的河水,还是别的什么。
柳听风一曲唱罢,微微有些气喘,脸色微红,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楚明澜忙递去倒好的梨花白,环着柳听风让他慢慢休息。
半刻,柳听风调息均匀,含笑问楚明澜:“楚公子,这出《叹花影》唱得还合您心意否?”
楚云澜看着他瑰丽的脸颊,笑得温柔:“那是,柳老板一腔小嗓名满梦京,别说银钱地契,只怕连楚某一颗红心都要献给了你去。”
柳听风闻言更是得意,也顾不上是在他怀中,和他细数姑娘们是如何对他情思不断:迷蝶坞的香莲为他闭门谢客、红袖阁的云裳说非他不嫁,留香阙的怜儿为他细细绣了香囊……楚明澜静静听着,只在他说“城南绸缎庄的老板娘最有滋味”时,不小心捏坏了手中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