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从窗缝挤进来,在他摊开的笔记本上投下窄窄一道亮斑,正好落在林野昨天画的笑脸旁边——那道被笔尖戳破的纸洞,此刻像只眨动的眼睛。
“江叙白,借块橡皮。”
旁边传来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黏糊。
他回头,林野正用校服袖子胡乱抹着脸,额前的碎发被蹭得翘起来,像只炸毛的猫。
桌角堆着没来得及收拾的作业本,最上面那本的封皮上,“林野”两个字写得龙飞凤舞,尾巴拖得老长,几乎要翘到江叙白的椅子腿上。
“喏。”
江叙白递过去半块用得方方正正的橡皮,指尖不小心碰到林野的手背,对方的皮肤带着点阳光晒过的温度,像揣了个小小的暖炉。
林野接过橡皮时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谢啦。
对了,昨天给你的巧克力吃了吗?
我妈说那是进口的,齁甜。”
江叙白的指尖在课本边缘顿了顿。
那半块巧克力昨晚被他拆开尝了,甜得有些发腻,此刻糖纸正安安静静躺在书包侧袋里,被揉得皱巴巴的像片蜷缩的落叶。
他没说话,只是转回去翻书,耳后却悄悄漫上点热意,连带着周围的早读声都有些发飘。
第一节课是数学课。
门口走进来一个身形板正的中年男人:“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数学老师,周明远。”
周明远站在讲台中央,熨帖的白衬衫领口系着深蓝领带,袖口齐整地扣到手腕。
说话时脊背挺得笔首,声音像浸过温水的棉线,温和却有韧劲:“我教数学满二十年了,总觉得数字比语言更实在——函数图像里藏着规律,几何定理里有逻辑,就像咱们此刻坐在同一间教室,也是种奇妙的排列组合。”
他推了推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全班时带着笑意:“我的课堂没太多规矩,不懂就举手,错了也没关系。
但有件事得说在前头:草稿纸要写清楚,就像做人得透亮,别让潦草的步骤遮了思路。
好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现在开始上课。”
周明远抬手往黑板上写下名字时,袖口露出的手表表盘是简单的黑色:“我们先从***开始,认识一下高中数学的‘基本成员’。”
讲台上的他在黑板上推导公式,粉笔灰簌簌往下掉,像场细碎的雪。
江叙白的笔在草稿纸上飞快移动,忽然感觉右肩被什么东西轻轻戳了一下。
他屏住呼吸,眼角余光瞥见林野正用铅笔尖顶着张纸条,小心翼翼地往他这边递。
纸条上画着只歪歪扭扭的小狗,旁边写着:“第三节课体育课,去小卖部抢冰棒不?”
末尾还画了个流口水的表情。
江叙白的笔尖在“抢”字上顿了顿,墨点晕开一小团。
第二节课下课铃刚响,林野己经像颗出膛的炮弹冲了出去。
江叙白收拾课本时,看见他的桌肚里掉出颗奶糖,包装纸上印着的小熊正对着自己笑——和昨天那半块巧克力上的一模一样。
他弯腰捡起来,指尖刚碰到糖纸,就听见走廊里传来林野的大喊:“江叙白!
快点!
再不去就只剩橘子味的了!”
阳光把操场晒得发烫,跑道上的塑胶气味混着青草香扑过来。
林野举着两支冰棒冲过来,蓝色包装的那支被他咬了一小口,递到江叙白面前:“喏,给你,他们那群人速度太快了,只剩橘子味儿了。
我尝过了,橘子味的不踩雷。”
江叙白接过冰棒时,包装纸外层的水珠顺着指尖往下淌,凉丝丝的。
他咬了一口,甜意迅速席卷口腔。
林野看着他只咬了一小口,催促道:“咱俩得快点吃,杨老师说五分钟后***。”
五分钟后,体育老师杨伟超的哨声像道惊雷,炸碎了高一(2)班的喧闹。
他往操场中央一站,迷彩服的肩章都带着股劲——这人高得要抬下巴才能看清脸,寸头剃得铁青,喉结动一下就像块滑动的石头,左臂弯有道浅疤,据说是年轻时打球摔的。
“绕操场跑三圈,掉队的罚蛙跳!”
他嗓门比扩音器还亮,运动鞋碾过塑胶跑道时,江叙白看见他袜子跟处绣着褪色的篮球队标。
林野刚跑半圈就开始晃悠,胳膊肘往江叙白后背一撞:“喂,你步伐跟秒表似的。”
江叙白没应声,额前的碎发被汗粘在皮肤上,校服后背己经洇出深色的印子。
跑到第二圈拐角时,林野突然往旁边一拐,蹲下去系鞋带,等江叙白回头,就见他冲杨伟超的方向挤眉弄眼。
自由活动时,杨伟超把篮球往地上一砸,弹起的高度刚好到他胸口:“想打球的过来,剩下的自由活动。”
林野拽着江叙白往球架跑,鞋底磨得地面沙沙响。
杨伟超站在三分线外,手腕轻轻一抖,篮球擦着篮板落进筐里,落地时正滚到林野脚边。
“小伙子,会不会打球?”
杨伟超将球递给林野,林野接过球,笑了笑:“老师,我从小打到大,初中那会儿是我们学校最厉害的。”
杨伟超挑了挑眉,手背往裤腰上蹭了蹭汗:“哦?
那得亮亮本事。”
说着往后退了两步,冲林野抬抬下巴,“投个三分我看看。”
林野手腕一翻,篮球在指尖转了个圈,脚步往后撤到三分线外。
江叙白刚走到场边,就见他屈膝、起跳,动作利落。
篮球划了道弧线撞在篮板上,“哐当”一声弹进篮筐。
“可以啊。”
杨伟超捡过滚回来的球,突然加速冲过来,胳膊一抬就往林野手里抢。
林野反应更快,身子一矮从他腋下钻过去,反手把球往篮筐一抛——这次没进,砸在铁圈上弹飞了。
“毛躁。”
杨伟超笑着拍他后背,“当年我在部队,投这种球闭着眼都能进。”
林野弯腰捡球时,看见他军绿色作训裤膝盖处磨出的白边,突然把球往江叙白那边扔:“来,同桌,露一手!”
江叙白愣了愣,球己经砸在怀里。
杨伟超抱臂看着他:“别愣着,你俩刚才跑圈时我就瞅着了,这小子灵活,你稳当,正好配一队。
围观的也别闲着,一块儿玩!”
阳光穿过篮球架的铁网,在江叙白球鞋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忽然听见林野在旁边喊:“输了请客买冰棍!”
这句话让男生们立刻沸腾起来。
“谁怕谁!”
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声,几个男生己经撸起校服袖子往场里挤。
林野一把勾住江叙白的肩膀:“咱们分拨,输的买绿豆沙冰棍,冰得冒白气那种!”
江叙白还没来得及应声,篮球己经被人抢了去。
一个高个子男生拍着球冲过来,林野脚尖一点就蹿了上去,两人胳膊撞在一起,笑声比球砸地面的声音还响。
杨伟超在场边当裁判,哨子吹得比上课还勤,看见有人犯规就叉着腰笑:“皮猴们下手轻点,别把新校服扯破了,回家要挨揍!”
江叙白站在三分线外,忽然有球朝他飞来。
他下意识抬手接住,指腹触到球面温热的汗湿,林野己经从人群里钻出来冲他喊:“传我!”
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他手腕一扬,篮球擦着两个人的头顶飞过去,正好落在林野手里。
“漂亮!”
林野起跳投篮的瞬间,校服下摆掀起来,露出一截被晒得发红的腰。
球进的同时,场边爆发出一阵哄笑,有人故意撞了江叙白一下:“你同桌可以啊!”
他低头时,看见自己的白球鞋沾了点草屑,是刚才被林野拽着跑过草坪时蹭的。
杨伟超突然吹了声长哨。
男生们停在原地,额前的碎发都在滴水,校服后背能拧出半盆汗来。
“歇会儿!”
他把自己的搪瓷杯往地上一放,“谁输了赶紧去买冰棍,再磨蹭小卖部该卖光了。”
林野勾着江叙白的脖子往场外走:“看见没,我就说咱队能赢。”
江叙白没说话,只是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指尖碰到发烫的皮肤,心里却像被刚才的冰棒浸过,凉丝丝的甜。
球场外,林野和江叙白依靠在树干上吃冰棍儿,就见林野冲教学楼的方向努了努嘴,周明远的身影正从走廊那头晃过。
“数学老师还没走?
不是说今天上完第二节课,家里有急事就要走吗。”
林野嘀咕着往树干上靠了靠,头顶的香樟叶被风掀得哗哗响,像藏着什么没说出口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