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室的灯不再闪烁,保温杯底的青铜钥匙静卧在金属台面上,边缘血迹干涸发黑。
陈烬将电子表按在太阳穴,震动频率与心跳同步,压制着颅内持续的刺痛。
他起身,解开衬衫第二颗扣子,把女尸照片塞进内袋,贴近胸口。
他穿过空荡的走廊,脚步压在水磨石地面上,没有回声。
法医中心B区有三道门禁,三年前他还能刷指纹通行。
现在,权限被注销,门锁绿灯熄灭。
他绕到通风井检修口,掀开盖板,爬进管道。
铁皮内壁积着薄灰,指尖划过留下断续痕迹。
爬行十五米后,下方传来液体滴落的节奏——不是水,是氰化物溶液沿颅骨缝渗出的微响。
他撬开格栅,顺势垂落,单手稳稳撑地。
解剖室灯光惨白。
莫三声背对门口,穿一件褪色蓝袍,袖口卷至肘部,正用注射器将透明液体注入女尸颅腔。
针头没入枕骨大孔,推注时动作缓慢,像在完成某种仪式。
不锈钢台面反射冷光,一柄手术刀横放于托盘边缘,刀柄藏在圣经翻开的夹页中。
陈烬走近三步。
“颅骨漂白,用氰化物。”
他声音平稳,“市局条例第十三条,禁止非必要化学处理。”
莫三声没回头,继续推完药剂。
针管抽出,一滴溶液坠落,在台面腐蚀出微小凹痕,形状收束成五角,尖端朝上。
倒五芒星。
“尸体不会说谎。”
莫三声终于开口,手指轻抚圣经封面,“但活人会篡改报告。
你来干什么?”
“看她的手。”
陈烬从怀中取出照片,摊在台边,指尖指向女尸右手掌心,“三道平行划痕,深达真皮,收束于掌丘。
这不是挣扎伤。”
莫三声目光扫过照片,喉结微动。
“是压刻。”
陈烬说,“硬物施压,形成符号。
你见过。”
空气凝滞。
通风系统低鸣,像某种呼吸。
莫三声缓缓合上圣经,左手滑过书脊,无意识按住夹层中的刀柄。
编号“7-1”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你怎么知道那是血符?”
“因为二十年前。”
陈烬向前半步,声音未抬,“七井村七具尸体,喉骨断裂处,都有相同的刻痕。
贯穿软骨,呈放射状。
你验过,对吗?”
解剖台下的抽屉轻微震动,莫三声的手指猛然收紧,指节泛白。
他没否认。
“那晚的尸检报告里,没有这记录。”
陈烬盯着他,“你隐瞒了。”
“我封存了。”
莫三声低语,“不是隐瞒。
是保护。”
“保护谁?”
“不是谁。”
他抬头,眼神锐利,“是保护‘看见的人’。”
陈烬没追问。
他转向女尸,掀开遮布,凝视颅骨额窦区。
皮肤己剥离,骨面光滑,但在强光斜照下,一道细微反光闪过——金属嵌入骨缝,仅露一点边缘。
“你漏了。”
他说。
“什么?”
“那里有东西。”
陈烬指向额窦,“金属反光。
你漂白时没发现。”
莫三声眯眼,取探针轻探。
骨缝狭窄,探头卡住。
他换用细钩,缓缓勾出一截物体。
青铜质地,半指长,断口参差,表面蚀刻倒五芒星,边缘磨损严重,似曾断裂后拼合。
他将钥匙放入托盘,金属碰撞声清脆。
陈烬伸手。
“别碰。”
莫三声拦住,“这东西沾过颅腔,可能带病原体。”
“我己经碰过她的照片。”
陈烬不退,“而且,它不属于现代法医流程。
它被刻意藏进去的。”
莫三声沉默片刻,递出钥匙。
指尖相触的瞬间,陈烬掌心骤然灼痛,仿佛被烙铁贴上。
视野一黑,七秒画面强行切入——雨夜,泥泞,枯井边缘长满青苔。
一只手将钥匙插入石槽,青铜与石质摩擦发出刺耳声响。
井壁刻痕亮起暗红,血符浮现,纹路与女尸掌心完全一致。
远处传来童谣哼唱,音调扭曲,无法辨词。
画面消失。
陈烬踉跄后退,撞上器械柜,鼻血渗出,滴在托盘边缘,未落。
“你看见了?”
莫三声盯着他,“不是幻觉?”
“二十年前。”
陈烬抹去血迹,声音发紧,“同一把钥匙,插入井壁石槽。
血符亮了。”
莫三声眼神震动,随即压低声音:“你接触尸体时,会回溯?”
陈烬没回答。
他不能说。
一旦提及能力本质,幻听将立即侵入,视界变黑。
“你不说我也知道。”
莫三声忽然冷笑,“你眼瞳变了。
遇光扩散,灰蓝色——那是‘终瞳’的征兆。”
陈烬瞳孔一缩。
“七井案当晚,我验过三具尸体。”
莫三声转身,从墙角保险柜取出一个铁盒,打开,里面是一叠泛黄照片,“最后一个死者,是个孩子。
七岁左右,男性,喉骨断裂,掌心有血符压痕。
但报告里没有他。”
他抽出一张照片,推到陈烬面前。
男孩仰面躺在泥水中,双眼睁开,掌心朝上。
三道划痕清晰可见,与女尸如出一辙。
脖颈扭曲,断裂点与女尸一致——从右向左第三根软骨先裂。
陈烬呼吸停滞。
照片右下角,时间戳:1994年6月17日23:56。
正是他失踪的那夜。
“这孩子……”莫三声盯着他,“是你。”
陈烬没否认。
他无法否认。
记忆残片在脑中翻涌:雨,井,手,钥匙,低语。
他记得自己被推入黑暗,然后——空白。
“你母亲死前,留下一块电子表。”
莫三声从铁盒底层取出一枚旧物,“她说,如果孩子回来,就交给他。
表背刻着‘活下去’。”
陈烬左腕上的表带微微发烫。
“她知道会发生什么。”
莫三声低声,“她知道‘灰帷’会回来。
她也知道,血符不会只出现一次。”
“女尸掌心的符号。”
陈烬终于开口,“和七井案的,是同一个?”
“不只是同一个。”
莫三声翻开女尸解剖图,“是同一把工具刻的。
刃口磨损轨迹一致,角度偏差小于0.3度。
这是同一个人,二十年后,再次使用同一把刻刀。”
空气凝固。
陈烬盯着托盘中的半截钥匙。
它断裂的边缘不规则,像是被暴力掰开。
另一截,可能还在某人手中。
“这钥匙能打开什么?”
“不是门。”
莫三声摇头,“是‘唤醒’。
二十年前,七把血符钥匙,对应七口枯井。
每把插入石槽,血符亮一次。
七次之后,‘门’才会开。”
“现在是第二次?”
“第一次是你母亲死的那晚。
第二次,是昨夜女尸被杀时。”
莫三声盯着他,“你感觉到了吗?
回溯时,除了画面,还有别的?”
陈烬想起那低语。
古老,扭曲,像在念咒。
“声音。”
他说,“不是人话。”
“咒文。”
莫三声低语,“星宿祭的开启词。
二十八星宿,二十八祭品。
每死一人,星位亮一盏。”
“女尸是第二个?”
“第二个献祭者。”
莫三声合上铁盒,“但不是祭品。”
“谁才是?”
“能看见七秒回溯的人。”
莫三声首视他,“你。”
陈烬沉默。
头痛加剧,鼻血再次渗出,顺着人中滑落,滴在托盘中,正好落在半截钥匙上。
血珠缓慢扩散,覆盖倒五芒星纹路。
莫三声忽然伸手,将钥匙翻转。
背面刻有一行极小文字,被血迹浸染,模糊不清。
他用棉球擦拭,字迹显现:“七归一,血连符。”
陈烬瞳孔收缩。
“这是预言。”
莫三声声音发沉,“也是倒计时。
七次献祭后,所有血符连通,仪式完成。
而你,是最后一个环节。”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活着回来。”
莫三声盯着他,“七井案当晚,你被推入祭坛,却没有死。
你成了‘例外’。
而‘灰帷’的仪式,容不得例外。”
陈烬抬手,摸向左腕电子表。
活下去。
母亲的遗言,不是祝福,是警告。
莫三声将钥匙装入密封袋,递给他:“带回去。
别让任何人知道它存在。”
陈烬接过,钥匙隔着塑料袋贴在掌心,灼痛再次袭来。
但这次,他没有退缩。
“你为什么帮我?”
他问。
莫三声低头,翻开圣经,手指停在某页。
一行手写批注浮现:“我母自焚前,掌心亦有血符。”
他没抬头,只说:“因为我也在等第七个夜晚。”
陈烬转身走向门口。
手触门把时,莫三声忽然开口:“下次回溯,如果看见无面人——”他顿住。
陈烬回头。
“别看它的眼睛。”
门开,走廊灯光照入。
陈烬迈出一步,身后解剖灯忽然熄灭。
黑暗中,莫三声站在台前,手指划过圣经夹层,抽出那柄编号“7-1”的手术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