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猎户座的未寄信
窗帘没拉严,一道灰蓝色的晨光斜切在枕头上,刚好落在我手背上——那里有道浅淡的疤,是高三那年帮叶星礼捡掉落的天文望远镜目镜时,被金属边缘划到的。
我抬手抹了把眼角,指腹触到一片微凉的湿意。
叶星礼三个字还在舌尖打转,带着消毒水和柏油马路的味道,那是最后一次见他时,空气里弥漫的气息。
梦里他还是十七岁的样子,坐在教室后排,把草稿纸折成纸飞机,机身上画着歪歪扭扭的星系。
“等我们搞懂了量子纠缠,”他晃着纸飞机冲我笑,阳光透过窗户,在他白衬衫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说不定能造出超光速飞船,到时候第一个去看M87黑洞。”
我当时正抱着物理竞赛题,笔尖敲着桌面反驳:“先解决可控核聚变再说,不然飞船飞一半就没电了。”
话音未落,纸飞机就砸在我习题册上,机头上写着“煦月号”。
窗外的车鸣声漫进来,混着楼下早餐摊的油烟味。
我坐起身,睡衣领口皱巴巴的。
镜子里的人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和记忆里那个在天文馆对着星图能眼睛发亮的姑娘,像是隔了层磨砂玻璃。
而那层玻璃的裂缝,是18个月前那个雨天划开的——交警站在雨里,说叶星礼开的车撞上了护栏,手里还攥着本没来得及寄给我的《星际介质研究新进展》。
地铁里人挤人,我被夹在中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背上的疤。
推送的新闻里,某航天中心发布了新的深空探测计划,配图是一片深邃的星空,像极了叶星礼送我的第一本天文手册封面。
我忽然想起,高三毕业那个夏天,我们躺在学校操场的草坪上,他指着猎户座的腰带三星,说那三颗星其实在以不同的速度远离,千万年后,人类看到的星空会是另一番模样。
“就像我们?”
我当时随口问了句,尾音被晚风卷得很轻。
他转过头,月光落在他睫毛上,像落了层碎银:“我们不会。”
后来的事,像被谁按了快进键,又在某个节点猛地掐断。
高考,志愿,两座城市,再后来,是他说“等我这边项目告一段落,就去找你”的语音,和殡仪馆里那帧黑白照片上,永远停留在二十五岁的笑容。
我在写字楼前站定,深吸一口气。
玻璃门映出我的影子,穿着得体的西装,手里拎着公文包,和无数个行色匆匆的人没什么两样。
我负责的项目今天要交报告,昨晚加班到十点,电脑屏幕的光把“理想”两个字照得有些模糊——当年填志愿时选了金融,只因父母说“稳定”,而叶星礼去了南方的天文系,说“等我站稳了,就养你的物理梦”。
电梯里,我掏出手机,点开搜索框,输入“猎户座 现在可见吗”。
跳出的页面说,秋季的夜晚,猎户座会在东南方升起。
手指顿了顿,我点开相册,最新的文件夹命名是“星礼”。
里面存着他发来的最后一张照片:实验室窗外的夜空,他用手机拍下猎户座,配文“看,腰带三星在等你”。
照片上手机自带的记录时间是车祸前两小时。
晨会,老板在讲季度目标,我低头做着笔记,笔尖在纸页上划过,忽然在空白处画了个小小的星号。
那是叶星礼教我的,说星图上的星号代表亮度超过六等的恒星,“就像你,哪怕站在人群里,也亮得很”。
午休时,我从抽屉里翻出那本被叶星礼攥过的《星际介质研究新进展》。
书脊有点变形,内页有几处他用红笔标注的地方,其中一页写着“温煦月可能会感兴趣——尘埃对星光的散射与棱镜折射原理相似”。
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三棱镜,像我高中时在阳光下玩过的那只。
那时候的阳光,好像比现在暖一些。
傍晚下班,天色还没完全暗下来。
我没有首接回家,而是绕去了附近的公园。
秋意渐浓,风里带着桂花香,几个孩子在草坪上追跑,笑声像风铃。
找了个长椅坐下,我抬头看天。
淡蓝色的天幕上,只有几颗亮星在闪烁。
拿出手机,对着天空辨认了很久,终于找到了那三颗连成一线的星星。
猎户座的腰带,像被谁用笔画在天上的箭头,指着某个遥远的方向。
手机屏幕还停留在那张猎户座照片上。
我犹豫了一下,点开备忘录,敲下几行字:“今天看到猎户座了。
你说过千万年后它会变样子,但此刻它悬在天上的模样,和你拍给我的那晚好像。
你攥着的那本书,我看到第三十七页了。
关于尘埃散射星光的部分,突然想起高中物理课,你凑过来看我玩棱镜,说‘这是宇宙级的浪漫’。
我好像有点想念那种浪漫了。”
风拂过耳畔,带着树叶的沙沙声,像谁在轻轻应了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