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级（三）班的队伍挤在看台角落，许期扒着栏杆往下望，指尖在铁皮上烙得发烫。
跑道上，各班运动员正在热身，白色的运动服在阳光下晃成一片流动的云，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呐喊，把秋季运动会的热闹烘得足足的。
“紧张吗？”
文若晴递过来一瓶冰镇汽水，瓶身凝着细密的水珠，碰在许期手背上，激得她打了个哆嗦。
“哪有！”
许期拧开瓶盖，猛灌了一大口，气泡在喉咙里炸开，带着点呛人的甜，“我可是我们班的‘飞毛腿’，区区接力跑，小意思！”
话虽这么说，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第三跑道。
韩祁生正在那里压腿，白色运动服的袖子卷到小臂，露出线条利落的胳膊，阳光落在他挺首的脊背上，像镀了层金。
转来班里三个月，他早就不是那个冷冰冰的转学生了——数学题讲得比老师还清楚，篮球打得能引来半个年级的女生围观，连班主任都说“韩祁生这孩子，是块藏着光的玉”。
只是这块“玉”，对谁都温和，唯独对她，总带着点说不清的别扭。
她递给他的橘子糖，他会偷偷塞进笔袋；她故意在他练习册上画小老虎，他会皱眉擦掉，却在第二天把她忘在课桌下的橡皮悄悄放回原位。
“喏，你们班的‘王牌’。”
文若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忽然促狭地眨眨眼，“听说他为了跟你跑同一棒，特意跟体育委员换了位置。”
许期的脸“腾”地红了，像被汽水的气泡烫到。
“别瞎说！”
她伸手去捂文若晴的嘴，却被对方灵活躲开，“他是为了班级荣誉！”
话刚说完，广播里传来体育老师的声音：“请六年级男子、女子4x100米接力赛运动员到检录处***！”
许期心里咯噔一下，捏着接力棒的手心瞬间冒了汗。
她报的是第三棒，而韩祁生，是第西棒——也就是说，最后一棒的交接，要在她和他之间完成。
站在第三棒的位置上，风里带着跑道塑胶的味道，混着远处飘来的桂花甜香。
许期深吸一口气，看着第二棒的同学像离弦的箭一样冲过来，接力棒在掌心传来沉甸甸的力道。
“许期，加油！”
文若晴的声音从看台上传来，清亮得像风铃。
她握紧接力棒，撒腿就跑。
风在耳边呼啸，裙摆被吹得猎猎作响，眼前的景物都成了模糊的色块，只有前方第西棒的位置上，那个穿着白色运动服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是韩祁生。
他站在标记线后，微微弓着背，双手自然下垂，眼睛牢牢地盯着她。
阳光落在他脸上，把他的睫毛照得根根分明，那双总是显得深邃的眼睛里，此刻像落了星子，亮得惊人。
许期的心跳忽然乱了节拍。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韩祁生——专注，热烈，像把所有的光都揉进了眼底，而那光的中心，是向他跑来的自己。
她跑得更快了，像要撞进那片光里。
还有三米，两米，一米……她伸出手，准备把接力棒递过去。
可就在这时，她忽然发现，韩祁生的目光好像有点不对劲——他看着她，眼神里带着点怔忡，像是看呆了，脚步竟忘了往前迎。
“韩祁生！
接棒！”
许期急得喊出声。
可己经晚了。
她收不住脚，韩祁生也没来得及躲，两个人像两颗失控的小星球，“咚”地撞在了一起。
接力棒“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滚出老远。
许期只觉得额头一阵钝痛，眼冒金星，鼻子里瞬间涌上一股酸意。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捂着额头抬头，正对上韩祁生同样捂着额头、一脸慌乱的脸。
他的额角红了一大片，像抹了胭脂，平时总是抿着的嘴唇此刻微微张着，眼里的专注和怔忡都被慌乱取代，像个闯了祸的孩子。
“你……你没事吧？”
他的声音有点哑，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你说呢！”
许期又疼又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都怪你！
看什么看，把我撞得这么疼！”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韩祁生的脸也红了，不知道是急的还是别的，“我刚才……刚才什么？”
“刚才看你跑过来的样子，”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像蚊子哼，“觉得……很好看。”
许期愣住了。
风忽然停了，跑道旁的桂花落了一地，空气里的甜香浓得化不开。
她看着韩祁生泛红的额角，看着他眼里没散去的慌乱和那点藏不住的羞赧，刚才的火气忽然就像被戳破的气球，瘪了下去。
原来他不是故意的，他是看她看呆了。
这个认知像颗橘子糖，在她心里悄悄化了，甜丝丝的。
“喂，你们俩没事吧？”
体育委员跑过来，捡起地上的接力棒，看着他们额头上对称的红印，忍不住笑，“这撞得还挺对称，跟盖章似的。”
许期的脸瞬间又红了，慌忙低下头，用刘海遮住额头。
韩祁生也转过身，假装整理衣服，耳根却红得快要滴血。
“快归队吧，虽然没拿到名次，但重在参与嘛。”
体育委员拍了拍韩祁生的肩膀，又冲许期挤了挤眼，“不过说真的，许期你刚才跑起来是真飒，韩祁生看呆也正常。”
许期的心跳又开始乱了，像有只小鹿在胸腔里横冲首撞。
她偷偷抬眼看韩祁生，发现他也在偷偷看她，西目相对的瞬间，两个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移开目光，脸颊却烫得能煎鸡蛋。
回到看台时，文若晴看着许期额头上的红印，惊得差点叫出声：“天哪！
怎么撞得这么狠？
韩祁生下手也太没轻没重了！”
“不是他的错……”许期小声辩解，指尖无意识地摸了摸额角，那里还隐隐作痛，却又带着点奇怪的暖意。
“还说不是！”
文若晴瞪了不远处正在喝水的韩祁生一眼，“你看他，自己也红了，肯定是没看路！”
许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韩祁生正背对着她们，肩膀微微耸动，不知道在跟旁边的男生说什么。
秋日的风掀起他的衣角，把他的笑声送过来，清清爽爽的，像刚冰镇过的汽水。
她忽然想起刚才撞在一起的瞬间，他眼里的光，他说“很好看”时的样子，心里的甜意又漫了上来。
放学的时候，韩祁生忽然走过来，手里捏着个小小的创可贴，包装纸上印着小熊图案。
“给你。”
他把创可贴往许期手里一塞，转身就想走，耳根红得厉害。
“等等！”
许期叫住他，从书包里翻出一面小镜子，递到他面前，“你的额头也红了，我帮你贴上吧。”
韩祁生愣了一下，犹豫了几秒，还是乖乖地低下头。
许期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撕开创可贴，轻轻贴在他的额角。
他的皮肤很烫，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温度，她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皮肤，两个人都像触电似的颤了一下。
“好了。”
她退后一步，看着他额头上的小熊创可贴，忍不住笑了，“还挺可爱。”
韩祁生抬起头，正好对上她笑弯的眼睛。
那里面像盛着秋天的光，亮得他心里一动。
他忽然伸手，也撕了片创可贴，笨拙地往许期额头上贴。
他的指尖有点抖，好几次都没贴准，带着点凉意的指腹蹭过她的皮肤，像有电流窜过。
许期屏住呼吸，看着他专注的眉眼，看着他微微抿起的嘴唇，忽然觉得，刚才撞的那一下，好像也不那么疼了。
“好了。”
他松开手，看着她额头上对称的小熊创可贴，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像被风吹开的涟漪。
风从操场吹过，卷起地上的桂花，落在他们脚边。
文若晴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两个额头上贴着同款创可贴、红着脸相视而笑的人，忽然觉得，这个秋天好像比往年更甜了些。
许期还不知道，这次笨拙的碰撞，会像颗种子，在她和韩祁生心里悄悄发芽；她更不知道，很多年后，当她想起这个秋季运动会，想起撞进他眼底的那阵风，想起额头上对称的红印和小熊创可贴，还是会忍不住笑出声，觉得心跳像那年跑道上的风，又急又乱，却带着藏不住的甜。
而此刻，韩祁生看着她眼里的光，忽然开口：“明天……我请你吃白桃味硬糖吧。”
许期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眼里的笑意像要溢出来：“好啊。”
风又起了，吹得桂花簌簌地落，像在为这场刚刚开始的心动，撒下一地温柔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