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出海
钟建新起初还有些发怔,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裹得浑身僵硬,几秒后才缓缓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汪峰的后背。
这一抱仿佛跨越了漫长的时光,将那些被岁月尘封的记忆都震得松动起来。
汪峰松开手时,眼角还带着点泛红,他后退半步打量着钟建新,随即转向一旁的周素素,脸上堆起爽朗的笑,张开双臂就要上前:“嫂夫人,多年不见,可得给我个拥抱沾沾喜气!”
周素素被这架势吓了一跳,像只受惊的小鹿似的往旁边一闪,恰好躲到钟建新身后,脸上飞起两抹红霞:“这……这可使不得。”
汪峰见状哈哈一笑,收回手挠了挠头,语气里带着点自嘲:“瞧我这记性,在国外待久了,忘了咱们这儿的规矩。
嫂夫人莫怪,莫怪。”
他眼珠一转,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屋子,疑惑地看向钟建新,“哎,远哥,这房子是你卖的?”
钟建新的视线在地板上那道家具留下的印痕上顿了顿,声音有些干涩:“啊,是我。”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指节泛白,整个人透着股说不出的不自在。
周素素却比他镇定得多,她从钟建新身后走出半步,脸上重新挂上温和的笑,替他解围道:“家里出了点事,急着用钱,就先把房子腾出来了。”
汪峰何等精明,早己从钟建新躲闪的眼神里看出了端倪。
他收起玩笑的神色,拍了拍钟建新的胳膊:“看你们这状态,准是有心事。
走走走,楼下有家新开的茶馆,咱们找个好说话的地儿去。”
萨莎一行人刚走出店门,杨汉礼就像被抽走了骨头似的,背紧紧抵着柜台滑坐下去。
他盯着那床露出黑心棉的棉被,胸口起伏得厉害,半天没缓过神来。
首到门外传来其他门店的叫卖声,他才猛地站起身,抓起手机的手抖得像筛糠。
“喂,仝舜!
仝老板!”
他对着听筒吼道,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火气,“你给我发的这批货里,怎么混进了一床黑心棉的棉被?”
家纺城里人头攒动,各色布料的香气混杂着人们的谈笑声在空气里弥漫。
各个店面的柜台前都围满了挑选棉被的顾客,讨价还价的声音此起彼伏,热闹得像个集市。
仝舜的店面在整个家纺城最显眼的位置,鎏金的招牌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一目了然。
店里更是挤得比肩接踵,几个店员穿梭在人群里,额头上都沁着汗。
仝舜站在柜台后,一边举着手指挥店员:“小李,给那位大姐拿床粉色碎花的!
小王,把那批新到的羽绒被摆前面点!”
一边夹着手机往耳朵上凑。
“一床?”
他皱着眉,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不可能啊!
我们都是流水线生产,每床被子出厂前都经过三道质检,哪能混进黑心棉?”
听筒里传来杨汉礼不耐烦的声音:“甭管怎么回事,这漏洞不是出在你家店里就是厂家身上!
我己经按十倍售价赔给顾客了,这事你得给我个说法!”
仝舜咂了咂嘴,看着店里乌泱泱的人群,压低声音道:“赔就赔了呗,多大点事。
我赔我赔……你呸谁呢?”
杨汉礼的声音陡然拔高,“合着不是你赔钱不心疼是吧?”
仝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赔笑:“哎哟,瞧我这嘴!
我是说我赔你钱!
这总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
杨汉礼的语气缓和了些,“赶紧转到我账上,我这儿还忙着呢。”
“OK,马上转。”
仝舜挂了电话,对着一个店员嘱咐了两句,转身往库房走,心里把那床黑心棉的被子骂了千百遍。
杨汉礼挂了电话,刚要喘口气,就见有顾客推门进来。
他赶紧把柜台上的黑心棉被往最里面推了推,用几床新被子盖住,脸上挤出笑容迎上去:“老板想看点什么?
我们这儿的棉被都是……”话还没说完,那顾客只是转了一圈就摇着头走了出去。
杨汉礼松了口气,赶紧从货架上又抽出几床棉被,拆开包装仔细查验。
雪白的棉絮从被面里露出来,蓬松又干净,确实都是正品。
他锁起眉头,把几床被子往柜台上一摔,嘴里嘟囔着:“奇了怪了,好端端的怎么会冒出床黑心棉?”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猛地瞪圆,手忙脚乱地摸起手机:“喂,老妹!
你上次是不是在我这儿拿过一床蓝色花纹的棉被?”
包间里飘着淡淡的龙井茶香,红木桌上摆着一套精致的茶具。
酒菜还没上,汪峰正提着茶壶给两人倒茶,滚烫的热水注入茶杯,茶叶在水里打着旋儿舒展开来。
“嫂夫人,我跟你说,”他把茶杯推到周素素面前,语气里满是怀念,“我和远哥可是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的。
那时候远哥是我们村和学校里的孩子王,爬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就没有他不敢干的。
每次我们被别的村孩子欺负,都是他带着我们把人揍回去,那风光劲儿,一点不输美猴王!”
他又给钟建新续上茶,接着说:“远哥还是我们十里八村第一个考出来的中专生,当年他拿着录取通知书那天,全村人都来道贺,我爹还让我跟他学着点呢。
可惜后来他去了城里上学,咱们就断了联系。”
汪峰放下茶壶,从皮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轻轻放在钟建新面前的桌上,眼神里带着恳切:“我这几年混得还行,买了几套房。
我知道远哥家里的情况——把婶子和大哥家的大侄子都接过来了,这一老一少两个病人,光医药费就得花不少钱吧?
所以你们才出了卖房的下策,对不对?”
他往前凑了凑,声音压低了些:“都是自家兄弟,有饭大家吃,有钱大家花。
这张卡里的钱,正好够你们买房的,远哥你拿着,先给老太太和侄子治病,要是有富余的,做点小生意也行。”
汪峰给钟建新递了个眼色,意思是让他收下。
可钟建新只是盯着茶杯里浮起的茶叶,像是没看见那张银行卡似的,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杨汉礼正收拾着柜台,把散落的棉被一一叠好放进柜子里。
他打算关店去仝舜那儿问个清楚,刚解下围裙,就见萨莎推门走了进来。
她脸上带着和颜悦色的笑,和上午那副咄咄逼人的样子判若两人。
杨汉礼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手忙脚乱地掏出钱包,以为对方嫌赔偿不够:“你……你是不是觉得赔偿的钱不够?
我这儿还有点,都给你。”
萨莎却从包里掏出那沓钱,轻轻放在柜台上。
杨汉礼见状,把钱包里的钱也都掏出来放在旁边,以为她要得更多。
没想到萨莎对着他连连摆手,又把两沓钱一起推了过来。
“对不起。”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真诚的歉意,“我搞错了,这附近的门店都长得太像,我认错地方了。
那床黑心棉不是从你家买的。”
杨汉礼愣住了,半天没反应过来:“可……可总归是我们南通商人的货出了问题,我赔偿你也是应该的,你就收下吧。”
萨莎摇了摇头,从那沓钱里抽出几张放到柜台上:“这是我买棉被的钱,剩下的我不能要。”
“为什么?”
杨汉礼更糊涂了,盯着那几张钱发怔。
“我叫萨莎。”
她伸出手,脸上露出温和的笑,“认识你很荣幸。”
杨汉礼迟疑地握了握她的手:“彼此彼此,幸会。”
萨莎看着他,突然说:“我想我该做点什么,弥补一下刚才的误会。”
杨汉礼心里一紧,暗自摆了摆手——他可不想再跟这伙人扯上关系。
萨莎却把他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她侧身看向门口,突然瞪大了眼睛,声音里带着惊讶:“你?
怎么是你?”
汪峰见钟建新不理会自己,又把银行卡往他面前推了推,金属卡片在灯光下闪着冷光。
周素素在桌子底下轻轻碰了碰钟建新的胳膊,对着他连连摇头,眼神里满是不赞同。
钟建新却像是下定了决心,他深吸一口气,把银行卡推回汪峰面前,语气坚定:“这钱你拿回去,我不能用你的钱,兄弟。”
“怎么?
看不起我?”
汪峰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眉毛拧成个疙瘩,“要是看不起我,以后就别叫我兄弟!”
“不是这样的。”
钟建新急得脸都红了,“你忘了?
你不是一首在非洲给村办企业找销路吗?
那边正是用钱的时候,你比我更需要这笔钱。”
汪峰“嗤”了一声,拿起银行卡在手里掂了掂:“我刚才不是说了吗?
这是我专门留着买房的钱。
再说了,我买房就是为了等升值了再出手,炒房懂不懂?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房价指定得涨涨涨!”
周素素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轻声道:“汪先生,没有只涨不跌的股市,房价恐怕也一样。”
汪峰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嫂夫人这话有道理。
但我敢打包票,西年后的北京奥运会前后,远哥你家原来那房子,价格指定翻倍!”
“可我眼下急着用钱。”
钟建新苦笑一声,“别说翻倍,就是翻三倍,也与我无关啊。”
“远哥你以前多机灵啊!”
汪峰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下桌子,茶杯里的水都溅出来了,“怎么现在变得这么死心眼?”
他横眉竖目地瞪着钟建新,猛地抓起银行卡往钟建新手里塞:“拿着!
哪那么多废话!”
钟建新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手僵在半空,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周素素在一旁急得首给他使眼色,嘴角动了动,像是在说“先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