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经验之谈
这里足够高,能把大半个宗门懒洋洋地摊在眼皮子底下:那些歪歪扭扭、随时像要散架的黑石建筑;几块被魔气染得半死不活、蔫头耷脑的药田;还有远处练功场上,几个同门正有气无力地对着几个破草人戳来戳去,空气里飘荡着一种咸鱼晒干了的懈怠感。
邪修嘛,讲究的就是个随心所欲,努力?
那是什么玩意儿?
能吃吗?
许幽舒舒服服地枕着自己的胳膊,嘴里叼着根不知从哪薅来的枯草杆,眯着眼看天上那几片灰不溜秋的云慢悠悠地飘。
风吹过来,带着点潮湿泥土和……嗯,大概是某个师兄又在偷偷试验他那味道感人的新丹药了。
阳光暖融融地晒在身上,舒服得让人骨头缝都发酥。
筑基九重的修为,在这踏星阁的内门弟子里不算拔尖,甚至可以说有点垫底——没办法,天赋这玩意儿,老天爷当初给他点的时候,大概是手抖得厉害,撒了九成九出去。
“啧,天赋差怎么了?”
许幽嚼了嚼嘴里的草根,有点苦,又有点涩,就像他这修炼之路,“条条大路通冥府…啊不,通大道!
脑子好使,能苟会阴,一样活得滋润。”
他这张脸,就是最好的证明。
长得太好看,在邪修堆里也是稀缺资源,好几次差点被几个眼神绿油油、看着就不太讲武德的女老祖逮去强行“探讨双修大道”,要不是浅余师父那张老脸够硬,护犊子护得跟亲爹似的,他许幽现在指不定在哪个山洞里当压寨夫人呢。
想到浅余师父那张皱巴巴、总是醉醺醺但关键时刻绝对靠得住的老脸,许幽嘴角就忍不住往上翘了翘。
这老鬼,脾气古怪,一身邪门歪道的本事深不可测,偏偏就看中了他许幽这股子“贼”劲儿——用师父的话说,叫“灵性”!
收为关门弟子,压箱底的小技巧、坑蒙拐骗的独门心得,那是倾囊相授,简首把他当亲儿子养。
“小师弟!
小师弟!
许幽!
死哪去了?”
一个拖长了调子、带着点睡不醒味道的声音由远及近,打破了屋顶的宁静。
这声音许幽熟得不能再熟,是他那“情深义重”的师兄,陈暗。
脚步声踢踢踏踏地上了屋顶,伴随着一股浓烈的、混杂着脂粉和某种劣质花露水的甜腻香气。
许幽不用回头,就知道这位爷肯定又是刚从哪个温柔乡里爬出来,一脸纵欲过度的虚浮样。
果然,陈暗一***在许幽旁边坐下,衣襟半敞,露出小片苍白的胸膛,眼下两团浓重的青黑,活像被人照着两眼框狠揍了两拳。
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挤出点生理性的泪水,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我很虚,但我很快乐”的糜烂气息。
“找了你半天,原来躲这儿挺尸呢?”
陈暗伸手,毫不客气地抢过许幽嘴里那半截草根,自己叼上了,含糊不清地说,“年轻人,大好时光,学师父躺屋顶数云彩?
没出息!”
许幽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没接话。
跟这位师兄斗嘴,纯粹浪费口水。
陈暗这人,天赋比他许幽强点有限,但人家志不在此。
人生信条就一个:及时行乐,醉卧美人膝。
仗着是师父收的第一个徒弟,脸皮够厚,在宗门里混得那叫一个如鱼得水,尤其擅长在师姐师妹堆里打滚。
对许幽这个小师弟,倒是真心实意地好,属于那种“我偷懒可以,但谁敢欺负我师弟,我跟他急”的类型。
“唉,”陈暗见许幽没反应,自顾自地叹了口气,身体往后一仰,也躺了下来,望着同一片灰蒙蒙的天空,语气忽然变得神往起来,还带着点回味无穷的咂嘴声,“你是不知道啊,小师弟……”来了来了,许幽心里的小人立刻搬好了小板凳,竖起了耳朵。
师兄的“经验分享大会”,虽迟但到。
“那滋味…”陈暗的声音飘忽起来,像踩在云端,“啧,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呐!
什么修炼打坐,什么功法瓶颈,在那一刻,全都是浮云!
整个人,从头发丝儿到脚底板,都像泡在暖洋洋的灵泉里,酥了,麻了,飘起来了……那叫一个神魂颠倒,***!
比师父珍藏的那坛千年‘醉仙酿’还上头!
什么灵石法宝,能有那一刻销魂?”
他侧过身,用胳膊肘捅了捅许幽,挤眉弄眼,一副“哥是过来人,哥懂”的表情:“师弟,听哥一句劝,别整天琢磨你那些小陷阱小符箓了,没劲!
真正的‘大道’,在温柔乡里!
那阴阳调和之力,啧,对修为……嘿嘿,也未必没有裨益嘛!”
他笑得贼兮兮的,一副“你懂的”表情。
许幽表面上依旧八风不动,维持着冷静自持的假象,只有眼皮子几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内心的小本本却在疯狂翻页,笔走龙蛇:酥麻感:全身性,强度极高。
超越醉仙酿:主观感受强烈,需进一步验证。
对修为有益?
有待考证:师兄修为停滞筑基八重己三年,此论据存疑性高达九成。
关键结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师兄,”许幽终于开口,声音平平淡淡,听不出半点波澜,眼神清澈得像刚入门的小师弟。
“听起来,像是某种高强度、作用于全身经络的幻术体验?
或者是某种特殊的灵力共鸣现象?”
他甚至还微微歪了下头,显得求知欲十足。
陈暗被他这副“学术探讨”的架势噎得首翻白眼,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幻…幻术?!
共鸣?!
许幽!
你你你…朽木!
不可雕也!”
他痛心疾首地指着许幽,“这是艺术!
是生命的大和谐!
是…算了算了,跟你这毛头小子说不明白!
等你尝过滋味,你就知道哥的好了!
到时候别抱着哥大腿哭就行!”
他气呼呼地又躺回去,嘴里嘟嘟囔囔,大概是在腹诽自家小师弟不解风情,白瞎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
许幽没再说话,只是重新望向天空。
灰云依旧慢悠悠地飘着。
但内心深处,某个沉寂的念头,被陈暗那番天花乱坠的描述,像投入石子的湖面,一圈圈地漾开了涟漪。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这个逻辑,非常清晰,非常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