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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雨夜惊魂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噼啪作响,像无数根冰冷的手指在敲打。屋子里没开灯,

只有电脑屏幕幽幽的光映着我麻木的脸。手指机械地在键盘上敲击,

更新那个早已石沉大海的寻人帖——“陈念宇,男,2008年出生,

2015年于南城游乐场走失,圆脸,

左耳后有褐色小痣……” 配图还是他七岁时那张虎头虎脑的笑脸,天真得扎眼。

身后传来一声沉闷的叹息,是老陈。他陷在沙发里,黑暗中只有烟头一点猩红明灭不定,

像我们这些年一点点被燃尽、却始终不肯彻底熄灭的希望,徒劳地挣扎着,

只剩下呛人的灰烬味道弥漫在空气里,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滞涩。

十年。三千六百五十个日夜。我的小宇,我的骨血,他被生生剜走的地方,

早已结成一个永不愈合的暗疮,日日夜夜渗出名为绝望的脓血。

场那刺耳的喧嚣、人群模糊晃动的面孔、掌心骤然空掉的那一瞬冰凉……像附骨之蛆的噩梦,

每一次闭眼都清晰得令人窒息。门铃就在这死一样的寂静里,猝不及防地尖叫起来。尖锐,

突兀,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子猛地捅破了包裹着我们的、名为绝望的厚茧。我和老陈都僵住了。

心脏在胸腔里毫无章法地狂跳,撞得肋骨生疼。这么晚了,这么大的雨……会是谁?

老陈掐灭了烟,动作带着一种长期被失望浸泡后的迟缓。他起身,拖着步子挪向门口。

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点微不足道的锐痛让我勉强维持着一丝清醒,

不至于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彻底搅碎。门开了。楼道昏暗的光线,混杂着湿冷的水汽,

猛地涌了进来。门口站着两个湿透的人影。雨水顺着他们凌乱的头发、皱巴巴的衣服往下淌,

在地上迅速洇开两小滩深色的水渍。前面那个,是个瘦高的青年,背脊微微弓着,

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弯了。他抬起脸,湿漉漉的额发黏在眉骨上,露出的那双眼睛,

黑沉沉的,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里面翻涌着我完全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戒备、茫然、还有一丝……近乎绝望的疲惫。

我的目光死死盯在他的脸上。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倒流,又狠狠地向前冲撞。

那眉眼……那鼻梁的弧度……还有左耳廓后面,被湿发半掩着,

若隐若现的一点褐色……“小……”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

那个日夜在心底翻滚的名字,此刻竟重逾千斤,卡在唇齿间,只发出一个破碎的气音。

血液轰然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四肢百骸瞬间失去了知觉。

“妈……”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艰难地从青年干裂的嘴唇里挤了出来。

他扶着门框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是他!是我的小宇!

积蓄了十年的泪腺闸门轰然洞开,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

我像一头被压抑了太久的困兽,爆发出凄厉的呜咽,整个人不管不顾地扑了过去,

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门口这具湿冷僵硬的身体。是他!是我的儿子!我的小宇回来了!

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同海啸,瞬间将我吞没,巨大的冲击力让我眼前阵阵发黑,双腿发软,

几乎要抱着他一起瘫倒下去。“小宇!我的儿啊!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我哭喊着,

手臂收得死紧,仿佛要把他重新勒回我的骨血里。

我的脸颊紧紧贴着他冰冷的、带着雨水腥气的颈窝,贪婪地汲取着这失而复得的气息。

十年了!我的孩子!被我紧紧箍住的身体,却像一尊冰冷的石像,僵硬得没有一丝回应。

没有久别重逢的痛哭,没有劫后余生的依偎,甚至连一丝细微的颤抖都没有。

只有彻骨的冰冷透过湿透的布料,无情地渗入我的肌肤,像无数根细小的冰针,

扎进我沸腾的血液里。这冰冷的僵硬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狂喜的浪潮被这异常的反应生生遏制,一种不祥的预感,冰冷黏腻,悄然爬上我的脊椎。

“妈……” 小宇的声音再次响起,干涩得厉害。他终于动了,不是回抱我,

而是艰难地、近乎固执地,用肩膀和手臂的力量,

他身上的人影——那个一直被他挡在身后、佝偻着背、像个破败布口袋般被雨水浸透的男人。

我的目光被迫从儿子脸上移开,投向那个身影。那是个中年男人。瘦得脱了形,

一件洗得看不出颜色的旧夹克空荡荡地挂在他嶙峋的骨架上。他低垂着头,剧烈地咳嗽着,

整个瘦弱的身体随之痛苦地痉挛,每一次呛咳都像要把肺腑撕裂掏空。

雨水顺着他灰白稀疏的头发流下,淌过一张蜡黄得如同陈年旧纸的脸,颧骨高耸,眼窝深陷,

嘴唇是失血的青灰色。他看起来像一盏油尽灯枯的残烛,

只剩下最后一丝微弱的气息在风雨中飘摇。小宇扶着这个奄奄一息的男人,手臂绷紧,

支撑着他全部的重量。然后,他抬起头,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直直地看向我,

又越过我的肩膀,看向我身后同样僵立如木偶的老陈。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声音像是从砂砾深处磨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钝响,

砸在死寂的空气里:2 年重逢“妈,爸……” 他顿了顿,

仿佛需要积蓄全身的力气才能说出后面的话,“这是张叔……我的……养父。”养父?

这两个字像两颗烧红的子弹,瞬间射穿了我的耳膜,在脑海里留下灼热的弹孔和尖锐的嗡鸣。

我脸上的泪水还挂着,身体却像被无形的力量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一股寒意从脚底猛地窜起,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小宇似乎没有看到我们脸上瞬间碎裂的表情,或者他看到了,却无力顾及。他微微侧过头,

看了一眼那个靠在他身上、咳得撕心裂肺的男人,

眼神里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和……依赖?那眼神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眼里。

“当年……” 他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是他把我从买家手里抢出来,

养大了我。”轰——!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应声崩断!“买家”?“抢出来”?

“养大了我”?十年!整整十年!三千六百五十个被绝望啃噬、被泪水浸泡的日日夜夜!

无数次的寻找、呼喊、张贴启事、在希望和失望的悬崖边反复摔打!那些啃噬心肺的悔恨,

那些被思念和恐惧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日子……所有积压的痛苦、愤怒、刻骨的仇恨,

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清晰、具体、活生生的靶子!不是天灾,是人祸!不是走失,是拐卖!

而眼前这个像烂泥一样瘫在我儿子身上、半死不活的男人——张叔?养父?

——他亲口承认了!他是人贩子!是那个偷走了我孩子的恶魔!“人贩子?!

”一声暴怒的咆哮如同炸雷般在我身后响起!是陈志刚!

那个同样被十年寻子折磨得只剩下暴躁和沉默的男人,此刻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

他布满血丝的双眼瞬间瞪得滚圆,额头上青筋暴跳,脸上的肌肉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

他甚至没有思考,完全是本能的驱使,猛地抄起门边靠在墙上的那根旧拖把,抡圆了胳膊,

带着一股要将眼前一切撕碎的狂暴戾气,朝着门口那两道湿漉漉的身影狠狠砸了过去!

“***你祖宗!人贩子!老子弄死你!!” 他嘶吼着,唾沫星子飞溅,

声音里是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的疯狂恨意。拖把带着风声,

眼看就要砸到那个叫张大山的男人身上。“爸!不要!” 小宇的反应快得惊人!

他几乎是在老陈抄起拖把的同时就猛地动了!

瘦高的身体爆发出与年龄不符的力量和一种近乎本能的决绝。他闪电般侧身,用自己的后背,

结结实实地挡在了张大山和那根呼啸而来的拖把之间!他的动作没有一丝犹豫,

仿佛保护身后那个男人,已经刻进了他的骨髓里!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

拖把的木柄重重地砸在小宇的肩胛骨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小宇的身体猛地一颤,

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白了几分,但他脚下的步子却死死钉在原地,半步未退!

他的手臂甚至更加用力地撑住了因为惊吓和病痛而剧烈颤抖、咳得几乎背过气去的张大山。

“小宇!” 我失声尖叫,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我扑过去想拉开他,想查看他被打中的地方,

但我的动作却被眼前儿子那双眼睛死死钉在了原地。那不再是刚才复杂难辨的眼神。此刻,

那双深黑的瞳仁里,

清晰地燃烧着两簇火焰——一簇是浓得化不开的、对父亲暴行的愤怒;另一簇,

是更加汹涌的、像受伤幼兽般死死护住自己巢穴的决绝!他就那样挡在张大山前面,

用一种完全陌生的、充满了敌意和守护姿态的眼神,狠狠回瞪着暴怒的老陈,

也扫过我惨白的脸。“你们……你们知道我这十年是怎么过的吗?!”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

尖利得变了调,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控诉和无法置信的崩溃,“没有他!

没有这个人贩子!我们家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们怎么会像活在地狱里一样过了十年?!

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叫他养父?!

”我的手指颤抖地指向小宇身后那个咳得蜷缩成一团、如同风中残叶的男人,

指尖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剧烈抖动。十年寻子的血泪,在这一刻彻底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化作最恶毒的诅咒和质问,劈头盖脸地砸向我的儿子。屋内死寂。

只有张大山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呛咳声,一声声,空洞地回荡在令人窒息的空气里。

雨声被隔绝在窗外,屋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压抑的呜咽和那催命般的咳嗽。

老陈握着拖把的手还在微微发抖,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小宇和他身后的“仇人”,

胸膛剧烈起伏。小宇则像一尊沉默的雕塑,用他年轻却伤痕累累的脊背,

固执地筑起一道隔绝我们和他“养父”的冰冷城墙。那道墙,比外面的风雨更寒凉刺骨。

“先……先进来吧。” 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耗尽力气。

这句话不是原谅,不是接纳,只是面对这具几乎要当场咳死在我家门廊上的躯体,

最后一点残存的人性本能。恨意依旧在血管里奔突咆哮,但看着他蜡黄脸上死气弥漫的痛苦,

看着他咳得蜷缩成一团、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的样子,

某种更深的、令人作呕的寒意攫住了我。老陈重重地喘着粗气,像头被强行拴住的困兽,

最终狠狠地把拖把往地上一掼,发出一声闷响,扭过头去,胸膛剧烈起伏着,

不再看门口一眼。那背影写满了屈辱和无处发泄的狂怒。

小宇紧绷的身体似乎微不可察地松懈了一线。他沉默地,

几乎是半抱半托着张大山那具轻飘飘又沉重无比的身体,艰难地挪进了门。

湿漉漉的鞋在冰冷的地砖上留下肮脏的水印。我把客厅角落那张堆满杂物的旧沙发清理出来,

胡乱铺上一条薄毯。小宇小心翼翼地将张大山安置上去,动作熟练得让人心惊。

那男人一沾到垫子,立刻又爆发出一阵更猛烈的呛咳,整个身体蜷缩着,

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蜡黄的脸因为窒息憋成了可怕的酱紫色。小宇立刻跪在沙发边,

一只手用力拍抚着他的后背,

另一只手熟练地从自己同样湿透的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扁扁的、磨得发亮的旧铝药盒。

他抖着手倒出几粒白色的药片,又踉跄着冲到厨房接了半杯水。整个过程他沉默得像个影子,

只有眼神专注地落在张大山身上,仿佛这屋子里我和老陈的愤怒和存在,

都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板。“张叔,药,快吃下去……”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带着一种安抚的急切,把水和药递到张大山嘴边。那小心翼翼的姿态,

那专注的眼神……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我的眼底。那是我的儿子!

是我怀胎十月、捧在手心里养了七年的宝贝!他此刻所有的关切、所有的温柔,

竟然都倾注在这个毁了我们一生的人贩子身上!老陈猛地转过身,

赤红的眼睛几乎要滴出血来,指着沙发上的张大山,对着小宇的脊背怒吼:“你叫他什么?!

张叔?!你眼里还有没有我们这对爹娘?!啊?!” 他几步冲到沙发前,

那架势像是要再次动手。小宇猛地抬起头,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幼狼,

眼神瞬间变得凶狠而冰冷,毫不畏惧地迎上老陈暴怒的目光,身体微微前倾,

再次做出保护的姿态。“爸!他快不行了!” 他吼回去,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

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有什么……等会儿再说!行不行?!

” 那眼神里的执拗和守护,看得老陈都怔了一下。客厅里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张大山吞咽药片时艰难的喘息声,和他胸腔里拉风箱般浑浊的呼吸声。我死死攥着拳头,

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冰冷的恨意和一种更深、更尖锐的痛苦在胸腔里疯狂搅动。

小宇扶着张大山躺好,给他掖了掖毯子角,这才直起身,慢慢转过来,面对我们。

他湿透的头发贴在额前,水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那双深黑的眼睛里,

翻涌着比窗外的夜更浓稠的痛苦和疲惫。“好,”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

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你们想知道……我告诉你们。”他的目光没有焦点,

仿佛穿透了我们,落在了某个遥远而黑暗的时空裂缝里。

3 真相撕裂“那天……在游乐场……一个男的,

拿着那种会发光的气球……他说带我去看更大的海盗船……” 他的叙述断断续续,

每一个字都像从结了冰的湖面下艰难地凿出来。

后面……嘴被胶带贴着……手和脚……也被绑着……” 他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眼神里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深切的恐惧,那恐惧如此浓重,

仿佛瞬间将他拉回了那个绝望的牢笼。

几个……别的孩子……都在哭……有人……挨了打……”我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疼得无法呼吸。我的孩子,我的小宇,他当时才七岁!他该有多害怕!

“后来……我被卖给了一户人家……” 小宇的声音更低了下去,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麻木。

“很远……在很深的山里……房子是土坯的……很破……” 他下意识地抬手,

似乎想摸摸自己的手臂,又在半途硬生生停住,攥成了拳头。

那家人……姓王……男的……爱喝酒……喝了酒……就打人……”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但那刻骨的寒意却弥漫开来。

“打他老婆……打他那个傻儿子……也打我……” 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仿佛咽下了一口带血的沙子。

……或者……就是他想打……”“用……扁担……用烧火棍……用脚踹……” 他闭了闭眼,

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再睁开时,里面是一片死寂的荒芜。

…冷水泼身上……关在猪圈里……不给饭吃……是常事……”“小宇……” 我再也忍不住,

扑过去想抱住他,泪水决堤般涌出。我的孩子!他这十年,过的竟是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

小宇却猛地后退了一步,避开了我的拥抱。他的动作快得像受惊的动物,

眼神里充满了疏离和一种冰冷的抗拒。他依旧沉浸在那段黑暗的记忆里,没有看我。

“有一次……他喝醉了……嫌我劈的柴不够细……” 小宇的声音开始有了细微的裂痕,

那是恐惧渗透了麻木的伪装。“他……他抄起灶膛里烧红的火钳……”他猛地停住了,

身体抖得更厉害,下意识地抬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左小臂!

那个动作充满了强烈的自我保护意味,带着深入骨髓的后怕!我的目光死死钉在他的左臂上!

隔着湿透的、贴在皮肤上的薄T恤,我能清晰地看到那布料下,

似乎掩盖着一道道扭曲、凸起的轮廓!那绝不是普通的伤痕!

“张叔……” 小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急切和依赖,

猛地转向沙发上那个气息奄奄的男人。

是他……那天他正好……跟着他们头儿来‘送货’……在院子里……他看见了……”沙发上,

张大山似乎被小宇声音里的恐惧唤回了一丝神智。他费力地睁开浑浊的眼睛,看向小宇,

那眼神里充满了深不见底的痛苦和……愧疚?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想说什么,

却只是一阵更剧烈的咳嗽。小宇的目光紧紧锁在张大山脸上,

仿佛从他那里汲取着继续讲述的勇气。

“张叔……他冲了过来……拦住了那个疯子……” 小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前面……”“然后……那天晚上……很晚了……大家都睡了……” 小宇的声音压得更低,

带着一种秘密行动的紧张感。

“我疼得睡不着……缩在墙角……门……突然被轻轻推开……”他深吸一口气,

仿佛再次置身于那个决定生死的夜晚。

……有伤……他捂着脸……对我……拼命摆手……让我别出声……” 小宇的眼神亮了起来,

那是一种混合着后怕和巨大感激的光芒。

…拼命地跑……我能听到……后面……好像有狗叫……有人喊……” 小宇的声音急促起来,

带着逃亡时的惊惶。

……一片老林子里……躲了好几天……吃野果……喝雨水……” 小宇的声音渐渐平缓下来,

但眼神里的依赖却更加浓重。

…他带我……离开了那个省……他说……不能回去……回去……会死……”他转向我和老陈,

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痛苦、挣扎,但最终化为一种近乎固执的坚定。

死……在那个地方……活不过一年……” 他的目光扫过我和老陈因愤怒和痛苦而扭曲的脸,

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妈,爸……你们……能不能……”“不能!

” 我像被点燃的炸药桶,猛地打断他!刚刚因他悲惨遭遇而升起的巨大心痛,

瞬间被更汹涌的恨意和无法理解的愤怒淹没!我指着沙发上那个只剩一口气的男人,

指尖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声音尖利得刺破空气:“他救了你?我承认!这我认!

可这就能抵消他当初把你从我们身边偷走的罪吗?!没有他!没有这个人贩子!

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我们家不会散!你不会受这十年的罪!我们也不会像疯子一样找了十年!

是他!是他亲手把你推进那个火坑的!他救你?那是他该的!那是他欠你的!欠我们的!

”我的控诉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砸向小宇,也砸向那个意识模糊的张大山。

小宇的脸瞬间褪尽了血色,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着我,

那双深黑的眼睛里,翻涌着巨大的痛苦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无力感。他张了张嘴,

最终只是颓然地垂下头,肩膀垮了下去。而沙发上的张大山,在我尖锐的控诉声中,

猛地又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呛咳!这一次,不再是干咳,

而是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沉闷的咕噜声!他整个人痛苦地蜷缩成一团,身体剧烈地痉挛着,

蜡黄的脸瞬间涨成了骇人的紫红色,像一条离水的鱼,徒劳地张大了嘴,却吸不进一丝空气!

“张叔!” 小宇魂飞魄散地扑过去,声音都变了调!只见张大山猛地侧过头,

“哇”地一声,一大口暗红色的、带着泡沫的粘稠液体猛地喷溅在沙发边的地砖上!

那刺目的猩红,如同地狱的烙印,瞬间灼痛了所有人的眼睛!是血!他咳血了!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被这刺目的猩红和压抑的呛咳声彻底撕裂。

那滩粘稠的、带着泡沫的暗红液体刺眼地躺在冰冷的地砖上,像一记无声的重锤,

狠狠砸在我的胸口,将刚才那几乎要焚毁理智的滔天恨意,砸得粉碎,

只剩下冰冷的恐惧和茫然。张大山整个人蜷缩在沙发里,身体因为剧烈的痉挛而弓起,

蜡黄的脸憋成了骇人的紫酱色,

每一次撕心裂肺的呛咳都伴随着喉咙深处拉风箱般的可怕“嗬嗬”声,

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断绝那口游丝般的气息。“张叔!张叔你挺住!

” 小宇的声音带着哭腔,完全变了调。他手忙脚乱,却又异常熟练地拍打着张大山的后背,

试图帮他顺气。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深黑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纯粹的、濒临崩溃的恐惧,

死死地钉在我脸上,声音嘶哑地哀求:“妈!求你了!打120!快打120啊!他不行了!

真的不行了!”老陈僵在一旁,脸色铁青,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眼神复杂地在那滩血和濒死的仇人之间来回扫视,身体绷得像块石头,没有动作。那口血,

似乎也浇灭了他一部分狂暴的戾气,只剩下一种沉重而冰冷的无措。

看着儿子眼中那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看着他因为绝望而微微扭曲的脸庞,

我心底某个坚硬的地方猛地塌陷了一块。恨意依旧在灼烧,

但一种更深沉、更原始的东西——一个母亲对孩子本能的不忍——瞬间攫住了我。

我几乎是凭着本能,颤抖着手掏出了手机,按下了那个三位数。

等待救护车的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狭小的客厅里只剩下张大山那令人心悸的呛咳和喘息声,像破旧风箱在做最后的挣扎。

小宇跪在沙发边,不停地用袖子去擦张大山嘴角不断溢出的血沫,动作慌乱又轻柔。

他额前的头发被冷汗和血渍浸湿,一绺绺地贴在苍白的皮肤上,

眼神死死盯着张大山灰败的脸,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祈祷。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楼下。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冲了进来,

迅速而专业地将几乎失去意识的张大山固定好,抬了出去。小宇像丢了魂一样,

寸步不离地跟着担架,眼神从未离开过张大山那张被氧气面罩覆盖了一半的、毫无生气的脸。

我和老陈沉默地跟在后面,像两个格格不入的局外人。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

也无法浇灭心头的混乱和沉重。医院。急诊抢救室的红灯刺眼地亮着。

走廊冰冷的塑料长椅上,小宇蜷缩着身体,双手深深***自己湿漉漉的头发里,

肩膀微微耸动。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像一尊凝固的雕塑,

只有偶尔因为压抑不住的哽咽而导致的细微颤抖,暴露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我和老陈坐在离他几步远的另一张椅子上,沉默像冰冷的潮水,将我们包围。

老陈一支接一支地抽烟,烟雾缭绕中,他紧锁的眉头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

是翻江倒海的挣扎和疲惫。我的目光则不受控制地落在小宇身上,

落在他那件沾着点点暗红血渍的廉价T恤上,落在他露出的左边小臂上——刚才混乱中,

他的袖子蹭上去了一截,露出底下大片扭曲、狰狞、如同蜈蚣般盘踞的陈旧疤痕!

那疤痕的颜色深浅不一,边缘增生,丑陋地凸起在皮肤上,像一张无声控诉的嘴,

诉说着他曾经历过的非人折磨。一股强烈的酸楚猛地冲上我的鼻尖,视线瞬间模糊。

子……我的小宇……他身上竟然带着这样的烙印……时间在消毒水刺鼻的气味中缓慢地爬行,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不知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开了,一个医生走了出来,表情凝重。

“谁是张大山家属?”小宇像被电击般猛地弹了起来,踉跄着冲到医生面前,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医生!他……他怎么样?”4 生死抉择“情况很不好。

”医生摘下口罩,语气沉重,“晚期肺癌,全身多处转移。

刚才突发咳血是肿瘤侵蚀血管导致的。现在暂时止住了,但病人随时可能再次大出血,

或者因为呼吸衰竭……”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小宇惨白的脸,补充道,

“他的时间……恐怕不多了。家属做好心理准备吧,有什么话……尽量抓紧时间说。

”医生的话像冰冷的铁锤,将最后一丝侥幸也砸得粉碎。小宇的身体晃了晃,

脸色瞬间灰败下去,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全靠扶着墙壁才勉强没有倒下。

他眼神空洞地望着抢救室紧闭的门,巨大的绝望如同实质的阴影,将他整个笼罩。

护士推着移动病床出来了。张大山躺在上面,身上插满了管子,

氧气面罩下发出微弱的、艰难的呼吸声。他看起来比在家里时更瘦、更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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