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声音像是生锈的铁片,刮擦着他的耳膜。
陈孽艰难地抬起头。
他被绑在一根盘龙石柱上,粗糙的麻绳深陷进皮肉,勒出血痕。
这里是陈家村的祠堂。
高大的屋梁上,悬挂着一排排褪了色的招魂幡,静静垂落,宛如上吊的尸体。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火气,混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臭。
祠堂里站满了人,村里的男丁,个个面目肃穆,眼神里却藏着恐惧。
他们看着陈孽,就像在看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站在他面前的,是村里的族长,一个满脸沟壑的老人,手里捧着一面铜镜。
那铜镜古朴,镜面却不是光滑的,而是一圈圈螺旋的纹路,像一个黑色的漩涡。
族长说,这是“照骨镜”,能照出附在人身上的邪祟。
他说,陈孽疯了,被山里的东西迷了心窍。
可陈孽看到的,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在他的视野里,族长那张苍老的脸上,根本没有五官。
那是一张由无数只蠕动、闭合的惨白瞳孔拼凑成的脸。
而那面所谓的“照骨镜”,根本没有反射任何光。
它在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光线。
一个细微、怨毒的哭声从镜子里传来,只有陈孽能听见。
“饿……我好饿啊……”族长举起了照骨镜,对准了陈孽的眉心。
“孽畜,还不现出原形!”
冰冷!
彻骨的冰冷顺着镜光,瞬间钻进了陈孽的脑髓!
那不是比喻。
他的血液仿佛在冻结,骨头里像是被塞满了冰渣。
他看见自己的阳气,自己那微弱的生命之火,正被一丝丝地从身体里抽离,被那面镜子贪婪地吸食。
镜子里的哭声,变成了满足的咀嚼声。
“好吃……真好吃……”剧痛和冰冷中,陈孽的脑子反而前所未有的清醒。
疯子?
我才是唯一清醒的那个!
你们这些……以怪物为神,以诅咒为宝的蠢货!
一个疯狂的念头,像毒蛇般钻了出来。
既然我说的是真相……那为什么不能让它……变成你们的真相?
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张开嘴。
“噗!”
一口混着鲜血的唾沫,狠狠地吐在了族长脚下的青石板上。
那不是无能的狂怒。
是墨。
是书写“真相”的墨!
陈孽死死地盯着那口血痰,将自己全部的精神,全部的意志,全部的“认知”,都灌注了进去!
他听到了镜子的“妄言”。
镜子说,它饿。
那就喂饱它!
陈孽的脑海中,没有去想复杂的符箓,没有去构思玄妙的经文。
他只观想出了一个东西。
一块滚烫、肥美、滋滋冒油的——五花肉!
他用自己疯狂的认知,在地上那摊血污中,强行“书写”下了这块肉的“概念”!
“嗡——”一声诡异的震颤。
族长手中的“照骨镜”,那面一首在吸食陈孽阳气的古镜,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
镜面中心的漩涡疯狂旋转,那怨毒的哭声第一次变成了尖锐的狂喜!
“肉!”
“肉!
肉!
肉!”
它“看”到了地上的那块“肉”!
下一刻,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面“照骨镜”猛地挣脱了族长的手!
它像一头饿疯了的野狗,化作一道乌光,不是射向陈孽,而是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铛!”
镜面精准地扣在了那口血痰上!
然后,令人牙酸的“咔嚓、咔嚓”声响起。
那面坚硬的青铜古镜,竟然像活物一样,在地上疯狂地啃食、咀嚼着那块无形的“肉”!
族长吓得一***坐在地上,浑身筛糠般发抖。
村民们更是炸开了锅,尖叫着西散奔逃,祠堂里一片大乱。
“妖法!
是妖法!”
“他不是疯了!
他就是妖怪!”
陈孽靠在石柱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冷汗淋漓。
他成功了。
可代价,也随之而来。
他的胃,突然剧烈地绞痛起来。
一种难以言喻的饥饿感,从他的五脏六腑深处爆发。
比他这辈子任何时候都要饿。
像是饿了十天十夜的野兽。
他看向那面还在地上啃食的“照骨镜”,眼中第一次,浮现出和镜中之物同样的贪婪。
他听见自己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发出了一个声音。
一个和镜子里一模一样的声音。
“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