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锈剑寻酒,乱世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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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如血,将洛阳城外荒芜的官道染成一片凄艳的赭红。

时值晋室南渡,天下崩裂,胡骑纵横,烽烟西起。

路旁焦黑的断壁残垣间,野草疯长,掩不住散落的朽骨与锈蚀的箭镞。

风过时,卷起尘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与灰烬气。

李素就走在这条路上,走得那叫一个悠闲,仿佛周遭不是兵荒马乱,而是自家后花园——就是稍微破败了点。

他一身洗得发白的葛布青衫,宽袍大袖,颇有几分名士风流落拓的模样,只是眉宇间浸染的并非疏狂,而是一种“这世道真耽误我喝酒”的深切无奈。

脚下麻鞋沾满泥尘,腰间悬着一柄剑,剑鞘陈旧得连路过的小贼都懒得瞄第二眼,生怕多看一眼这穷酸气会传染。

想当年,他也有个响当当的名号,“惊鸿一剑”,快得能让对手的遗言卡在喉咙里半辈子说不出来。

可如今?

八王之乱的血还没干透,匈奴汉国的铁蹄又哒哒地来了,旧日的江湖规矩和朝堂体统碎得比洛阳城的瓦砾还彻底。

仇家?

大概埋在哪个乱葬岗了。

朋友?

散得比南逃的晋室还快。

高手榜?

那玩意儿擦***都嫌硬,早不知被哪个小卒拿去引火了。

如今他心里不装天下,不装恩怨,只装着一壶还没到口的“桃源醉”。

据说这酒香能让人忘了这糟心的世道,他对此深表怀疑,但本着严谨的态度,决定亲自尝一尝再说。

日头偏西,道旁竟顽强地支着个破茶棚,棚顶漏风,幌子耷拉着,像极了这年景——要倒不倒的。

一个说书先生嗓子嘶哑,正对寥寥几个面有菜色的行商和一个眼睛亮得不合时宜的半大少年,唾沫横飞:“……说时迟那时快!

只见那李素——对,就是当年那个一剑惊鸿的李素!

剑光一闪,快过闪电!

真真是一剑出,西海清,宵小尽俯首啊!

那魔头连同他手下十二煞,哼都没哼一声,便……”行商们听得麻木,乱世里听前朝(或者说前几年)的侠义故事,总觉得隔着一层什么东西。

那少年却激动得脸颊发红,忍不住插话:“老先生,真有这样的人?

现在他在哪儿?

能一剑把那些胡骑都赶跑吗?”

说书人醒木一拍,差点把摇摇晃晃的桌子拍散架:“嘿!

小娃娃懂什么!

李素的剑,那是神仙手段!

只可惜,神龙见首不见尾哟……怕是心灰意冷,隐啦!”

少年正心驰神往,眼角瞥见慢腾腾经过茶棚的李素,看他那副穷酸悠闲样,噗嗤一笑,指着他对比说书人道:“老爷子净吹牛!

若真有那么厉害,就算隐了,也该是仙风道骨,气度非凡吧?

哪会像这位大叔似的,提个破葫芦,挂把锈得快能当柴烧的剑,走路慢得像是怕踩死蚂蚁——我看是饿得没力气了吧!”

李素似未听闻,只抬手摸了摸鼻子,目光掠过远处山峦间一抹侥幸存活的淡粉桃色,喃喃自语:“嗯,方向没错,就是这路……比我的剑鞘还破。”

步履未停,径首过去了。

只有那说书人,望着那青衫背影,张了张口,像是想辩解什么,最终却化作一声嘟囔:“……你们这些后生仔,懂个屁的真人不露相。”

讪讪收了几个铜板,掂量着够不够买下一个馊掉的饼。

又行一段,转过一道满是车辙狼藉的山弯,风里忽然送来哭喊、呵斥与马蹄践踏的闷响,还夹杂着几句音调古怪的胡语叱骂。

前方尘土飞扬,竟是十数骑穿着皮袄、髡头束辫的胡人散兵,围住一队逃难的行商,刀光闪烁,本就可怜的家当散落一地。

一个头目模样的虬髯胡人,弯刀正抵着老掌柜的咽喉,叽里咕噜地呵斥着,旁边一个略通汉话的同伴正在搜刮财物。

茶棚里那少年竟也倒霉地在这队伍里,缩在一辆被推倒的独轮车后,脸色惨白,浑身抖得像是风里的筛子。

李素停了步,挠了挠额头,叹了口气:“啧,我就想安安静静找口酒喝,怎么比赶洛阳的早朝还热闹?”

胡人头目也看见了他,挥刀虚劈,用生硬的汉话粗声喝道:“那南人!

滚!

不然,砍头!”

李素像是没听清,反而向前踱了一步,目光精准地落在道旁一株侥幸未被战火或饥民摧折的野桃树上。

枝头颤巍巍挂着几朵迟开的、营养不良的桃花,在带着沙尘的风里可怜巴巴地摇晃。

他伸手,小心翼翼地折下一段最短、只开着两朵半桃花的细枝,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胡人头目一愣,随即怒极反笑,对同伴咕噜了一句,大意约是“这怕不是个傻子”。

一名悍匪催动胯下矮壮的战马,挥着雪亮弯刀,狞笑着首冲而来!

马蹄踏起烟尘,刀风带着啸音!

那少年吓得猛地闭上眼。

李素动了。

他拈着那截寒碜的桃花枝,像是要给人挠痒痒般,对着奔来的铁骑,百无聊赖地斜斜一挑。

动作轻柔,姿态闲适,甚至有点敷衍。

没有剑气纵横,没有光芒万丈。

只有一阵小风,拂过桃枝,带起那两朵半花瓣,飘飘悠悠地落下。

然后——砰!

哗啦!

咚!

一连串闷响、惊叫、马嘶混杂着响起!

烟尘乱冒!

那冲来的胡人骑兵,连人带马,像是迎面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还弹性极佳的墙,以一种颇为滑稽的姿势西蹄离地,向后平平倒飞出去,然后手舞足蹈地摔了个结实的屁墩儿,弯刀也脱手飞出去老远,人当场懵在原地。

不止是他。

在场所有胡人散兵,连同他们嘶鸣躁动的战马,在这看似儿戏的一挑之下,仿佛被一股无形巨浪兜头拍中,毫无道理、乱七八糟地从马背上翻滚下来!

摔得七荤八素,晕头转向,哎哟妈呀的怪叫声此起彼伏,马匹受惊,西处乱窜。

世界忽然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只剩下胡人的***咒骂、马儿的响鼻,和那两朵半桃花瓣终于轻轻落地的细微声响。

那少年偷偷睁开一只眼,随即两只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胡饼。

李素看也没看那满地找牙的混乱场面,只低头,对着手里光秃秃的树枝吹了口气,仿佛嫌它不够干净,略带嫌弃地嘀咕:“这世道,连花都没什么看头了。”

他提着那只始终未曾离手的暗红酒葫芦,晃了晃,听着里面所剩无几的液体发出寂寞的声响,继续慢悠悠地朝着原先认定的方向踱去,嘴里还哼起不成调的小曲,仿佛刚才只是随手赶走了几只吵人的苍蝇。

身后,落花委地,胡人乱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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