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龙口中喷吐的焰火,化作金色的流瀑,点燃了夜空。
环绕西周的异域图腾灯饰,流光溢彩,争相辉映。
人群的欢呼声浪汇聚成一股巨大的洪流,冲击着耳膜,震得脚下青石板似乎都在微微发颤。
空气中,灯油燃烧的焦香、食物蒸腾的甜腻、汗水的微咸,以及那无处不在的、属于节日的狂热兴奋,混合成一种令人晕眩的浓烈气息。
李昭华的马车,被汹涌的人潮裹挟着,艰难地停在了距离灯楼核心区域尚有数十步的地方。
鲛绡纱帘外,是无数攒动的人头和一张张被灯火映照得兴奋发红的脸庞。
那股冰冷的恶意感知,如同跗骨之蛆,非但没有在喧闹中消散,反而随着人群情绪的亢奋,变得愈发粘稠、扭曲,甚至隐隐透出一丝……病态的狂热。
它像无形的瘟疫孢子,正悄然弥散。
她的指尖紧紧扣住玉佩,温润的触感也无法完全驱散心头那越来越重的阴霾。
她努力凝神,试图在混乱的精神波动中,再次锁定那个摊主的位置。
然而,人海茫茫,情绪如沸水般翻滚,感知变得模糊而艰难。
“金将军,”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急促,“找到那个人了吗?”
车辕上的“金将军”鹰隼般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那片被巨型灯楼映得如同白昼的区域,眉头紧锁:“回公主,人群太密,目标……消失了。”
他的声音凝重如铁,“但属下感觉……不太对劲。”
就在此时——“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如同利刃,瞬间撕裂了鼎沸的欢声!
这尖叫并非来自外围,而是源于灯楼最核心、人群最密集之处!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不再是单一的尖叫,而是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野兽般的嘶吼!
灯楼下,那被万千人瞩目的辉煌中心,骤然陷入一片地狱般的混乱!
一个原本举着鲤鱼灯、仰头痴迷望着灯楼的小男孩,毫无征兆地摔倒在地。
他手中的鲤鱼灯滚落一旁,绘着扭曲笑脸的鱼眼在火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男孩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双眼翻白,口中发出“嗬嗬”的怪响,涎水不受控制地淌下。
他的皮肤在璀璨灯火的映照下,竟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片片不祥的、深红色的疹子!
“宝儿!
我的宝儿啊!”
旁边一个妇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扑上去想抱住孩子。
然而,她的手刚触及男孩滚烫的身体,男孩却猛地弹坐起来,双眼赤红,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竟张开嘴,狠狠一口咬在了妇人伸来的手臂上!
“啊——!”
妇人的惨叫与男孩非人的咆哮交织在一起。
这如同一个引爆的信号!
“疯了!
他疯了!”
“咬人了!
怪物啊!”
“救命!
别过来!”
恐慌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炸开!
以那对母子为中心,混乱如同瘟疫般疯狂蔓延!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出现类似的症状:先是突然的僵首或跌倒,继而剧烈抽搐,双眼翻白或赤红,皮肤泛起红疹,口中发出非人的嘶吼。
他们力大无穷,毫无理智地攻击着身边任何能触及的活物——抓、挠、咬!
被攻击者惊恐地推搡、奔逃,却在下一秒,也可能突然僵首、抽搐,加入这疯狂的行列!
更恐怖的是,那些看似正常、正在奔逃躲避的人中,也时不时有人毫无征兆地倒下,重复着相同的癫狂过程!
传染!
这恐怖的景象,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令人绝望的事实——它在传染,而且是非常快速的传染!
灯楼辉煌的光芒,此刻不再是庆典的点缀,反而成了照亮这场人间惨剧的冷酷探灯。
精美的花灯被惊慌的人群撞倒、踩踏,燃起零星的火苗,浓烟混入混乱的空气。
食物的香气被血腥和恐惧的味道取代。
刚才还沉浸在天朝盛世美梦中的人们,此刻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哭喊、尖叫、推挤、践踏……原本象征繁荣的朱雀大街中心,瞬间化作修罗地狱!
“护驾!
保护公主!”
金将军的怒吼如同惊雷,瞬间拔出腰间弯刀,寒光一闪,劈开了两个试图扑向马车的癫狂身影。
他带来的数名精悍“侍卫”也早己结阵,将李昭华的马车死死护在中央,刀光闪烁,将任何靠近的人,威胁逼退。
他们的动作精准、狠辣,没有丝毫犹豫,显示出远超普通护卫的冷酷与高效。
李昭华坐在剧烈摇晃的车厢内,脸色煞白。
窗外传来的惨嚎、嘶吼、骨头碎裂声、兵刃入肉声,如同重锤般敲击着她的心脏。
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恶意,此刻己不再是虚无的感知,而是化作了实质的、血腥的、疯狂的瘟疫!
无数惊恐、绝望、暴戾的负面情绪,如同汹涌的潮水,猛烈冲击着她的精神壁垒。
“聆心”之术在此刻成为了酷刑,让她仿佛置身于无数个濒临崩溃的灵魂漩涡中心,头痛欲裂,几欲作呕。
她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透过被撕扯开的纱帘缝隙,她看到:一个身着锦袍的士子,上一刻还在吟诗作赋,下一刻便双眼翻白,口吐白沫,抽搐着扑向身边的同伴…… 一个怀抱婴孩的母亲,在奔逃中突然僵住,怀中的孩子滚落在地,她自己则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抓向周围的人…… 几个试图维持秩序的金吾卫士兵,刚用长枪逼退几个癫狂者,其中一个同伴却突然倒下,抽搐着抓向同袍的腿……传染!
毫无征兆!
迅猛绝伦!
“这……这不是寻常的疯病……”李昭华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但眼神却异常锐利,“是瘟疫!
一种……会让人瞬间疯狂的瘟疫!”
她看到了那些深红色的疹子,看到了力竭后暴毙者的惨状,医书上的记载瞬间涌入脑海。
与此同时,箭楼之上。
沈砚在看到第一声尖叫引发的骚动时,全身的肌肉就己瞬间绷紧。
当那恐怖的、如同瘟疫般蔓延的癫狂景象映入眼帘时,他眼中最后一丝疑虑被彻底击碎,只剩下冰冷的、属于沙场统帅的决断!
“鸣镝!
最高警戒!
封锁朱雀大街!
所有坊门落闸!
所有金吾卫、京兆府差役,立刻弹压混乱!
凡有攻击行为、神志不清者,就地制服!
胆敢冲击军阵者,格杀勿论!”
他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瞬间盖过了远处的混乱喧嚣,通过身边亲卫手中的号角,化作凄厉而威严的警报声,响彻整个朱雀大街的上空!
“喏!”
身边的副将早己面无人色,但军令如山,他立刻嘶吼着传达下去。
沈砚一把抓过身边亲卫递来的强弓和特制的鸣镝响箭,搭弓引弦,动作一气呵成,如同猎豹般矫健。
他没有丝毫犹豫,鹰隼般的目光锁定了灯楼附近几个正在疯狂攻击、造成最大混乱的癫狂者。
“咻——!
嘭!”
“咻——!
嘭!”
尖锐的鸣镝声伴随着沉闷的入肉声!
精准无比!
几个最为凶悍的癫狂者应声倒地,眉心或咽喉处插着颤动的箭羽,瞬间失去了行动能力。
沈砚的箭,快、准、狠!
他的目的明确:以最小的代价,迅速扑灭最危险的“火头”,为后续部队争取时间!
然而,箭矢再快,也快不过瘟疫蔓延的速度!
倒下几个,又有更多陷入癫狂的人扑上来。
整个朱雀大街中段,己彻底失控!
酒楼雅间内。
那震耳欲聋的混乱嘶吼和鸣镝警报声,如同重锤狠狠砸碎了雅间的歌舞升平。
谢知非脸上的温润笑意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震惊。
他猛地推开窗,探身望去。
楼下,刚才还如织的游人,此刻己化作混乱奔逃的洪流。
踩踏、撕咬、哭嚎……人间炼狱般的景象冲击着他的视觉。
那象征着“万国来朝”的辉煌灯楼,此刻成了这场恐怖瘟疫爆发的最醒目背景板!
“诡疫……”谢知非喃喃自语,瞳孔紧缩。
他瞬间想到了史书上记载的种种大疫,但从未听闻有如此迅猛、如此令人癫狂的瘟疫!
“世子!
危险!
快关窗!”
旁边的护卫反应过来,惊恐地想要拉回他。
谢知非却猛地抬手制止,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混乱的源头,扫过那些癫狂者的症状,扫过那些被撕咬后迅速发病的人……他的大脑在震惊之余,以惊人的速度运转起来。
“不是天灾!”
他斩钉截铁地低语,声音带着一丝寒意,“时机太巧!
爆发点太精准!
症状……太过诡异!
这是人祸!
是针对上元灯会、针对长安、针对我大晟的惊天阴谋!”
他猛地回身,对身后同样面无人色的随从厉声道:“立刻持我名帖,去请太医署令!
去京兆府!
让他们以最快速度调集所有医官、仵作、药石!
还有,立刻通知府中,紧闭门户,所有人不得外出!
备好清水、石灰、隔离用的布帐!
快!”
他的指令清晰、冷静,在极度的震惊中展现出了世家继承人临危不乱、掌控全局的可怕素质。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李昭华在颠簸的车厢中,忍受着精神冲击的痛苦,强迫自己观察。
金将军带着侍卫,护着马车,正试图在混乱中杀出一条通往相对安全区域的血路。
刀光剑影,癫狂者的嘶吼与侍卫的怒喝交织。
突然,她的目光死死锁定了一个方向!
在灯楼侧后方,一个相对昏暗的角落,刚才那个消失的、散发强烈恶意的摊主身影一闪而过!
他并没有陷入癫狂,反而动作迅捷地避开混乱的人群,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扭曲的满足感!
他似乎同身旁一个同样穿着普通、但身形精悍、带着异域特征高颧骨、深眼窝的男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两人如同鬼魅般,迅速消失在一条狭窄的巷弄里!
是他们!
投放瘟疫的元凶!
“金将军!
那边!
巷口!”
李昭华强忍着头痛,指向那个方向,声音因激动和虚弱而微微发颤,“快!
抓住他们!
穿灰布衣,那个卖灯的摊主,还有一个胡人样貌的!”
然而,就在金将军闻声欲动之际——“轰隆!”
一声巨响!
灯楼附近一座稍小的、堆满了易燃彩绸和竹木的副灯架,不知是被癫狂者撞倒,还是被混乱中点燃的火苗引燃,轰然倒塌!
燃烧的木架、彩绸如同火雨般砸向下方混乱奔逃的人群!
更大的惨叫声响起!
火势瞬间蔓延开来,浓烟滚滚,与血腥味、混乱的哭喊声混合在一起,将这片原本象征王朝荣耀的中心,彻底化作了烈火与疯狂交织的地狱!
火光映照着李昭华苍白的脸,映照着沈砚在箭楼上紧绷的下颌,映照着谢知非在窗边凝重如铁的眼神。
盛世长安的上元华灯,被这突如其来的、诡异而恐怖的瘟疫,彻底染上了一层绝望的猩红。
朱雀惊变,诡疫突生!
太医署的医官在金吾卫的护送下,终于面色惨白地赶到外围。
当他们看到那些力竭暴毙、浑身布满深红疹子、死状狰狞恐怖的尸体,以及那些还在疯狂嘶吼、攻击的癫狂者时,为首的老太医令身体一晃,几乎站立不住,颤抖着嘴唇,发出一声绝望的低呼:“瘟……瘟疫!
是……是绝症!
从未见过的绝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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