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鹤铭第一次踏进那扇雕花铁门时，手心微微出汗。
十八年的孤儿院生活让他习惯了灰墙铁床，
眼前这栋如同城堡般的别墅让他恍惚觉得自己在梦中。他攥紧肩上那个洗得发白的背包，
里面装着他全部的家当——几件衣服、几本书和存了多年的零钱。“欢迎回家，鹤铭。
”李父李国富语气平淡，更像是在完成一项程序性的问候，而非迎接失散多年的亲生儿子。
李母张芸倒是眼眶微红，上前轻轻拥抱了他一下，但随即退后一步，像是完成了某种仪式。
“这些年苦了你了，”她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李鹤铭点点头，喉咙发紧，
说不出话。他幻想了这一刻整整十八年，从懂事起就梦想着有一天亲生父母会来接他回家。
现在梦想成真，他却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明浩呢？怎么还没下来？”李国富转头问管家。
话音刚落，楼梯上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一个穿着定制衬衫、气质温润的青年笑着走下来：“抱歉抱歉，刚才在接一个重要的电话。
这就是鹤铭吧？”李明浩，李家养子，比李鹤铭大两岁，已经在名校读大二。
他笑容灿烂地走过来，自然地揽住李鹤铭的肩膀：“终于见到你了！
爸妈这些天一直念叨你呢。”这亲昵的举动让李鹤铭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也许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想着。“大姐和二姐晚上才能回来，她们都盼着见你呢。
”李明浩继续说，同时自然地接过李鹤铭破旧的背包递给管家，“老陈，
把这个拿到鹤铭房间去吧。”李鹤铭下意识地想拿回背包，
那里面有他所有的积蓄和重要物品，但在这么多人面前又不好意思开口。晚餐时，
李家的大女儿李诗雅和二女儿李雨晴都回来了。她们对李鹤铭表现出礼貌性的关心，
但更多的注意力显然放在李明浩身上。当明浩讲起大学里的趣事时，
整个餐桌洋溢着欢声笑语；而当李鹤铭简单介绍自己在孤儿院的生活时，气氛明显冷淡下来。
“没关系，以后有我们教你，很快就能跟上。”李明浩拍拍他的肩膀，
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李鹤铭的房间在别墅三楼最里面，
宽敞豪华得让他不知所措。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华丽的水晶吊灯，思绪万千。
虽然家人的反应没有想象中热烈，但毕竟血浓于水，给他些时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这样相信着，直到第三天。那天早上，李鹤铭小心翼翼地下楼吃早餐，
发现全家人都阴沉着脸坐在餐桌旁。他刚坐下，
李国富就冷冷地问：“你看到书房里那个青花瓷瓶了吗？”李鹤铭茫然地摇头。
他昨天确实被带着参观过书房，记得那个精美的瓷瓶，但他根本没有碰过。“鹤铭，
如果是你不小心打碎了，说出来没关系，爸爸不会怪你的。”李明浩温和地说。
“我真的没有碰过它。”李鹤铭坚持道。李母叹了口气：“鹤铭，诚实比什么都重要。
”“我发誓不是我！”李鹤铭提高了声音，感到一阵委屈。这时，李明浩突然说：“等等，
我昨晚好像听到书房有动静，大概是十一点多吧？鹤铭，你那会儿还没睡吧？
”李鹤铭愣住了。他昨晚确实十一点多还没睡，在熟悉这栋大房子，但根本没靠近书房。
然而没等他辩解，李诗雅已经嗤笑一声：“孤儿院长大的，手脚不干净也正常。算了爸，
反正那个瓶子也不值多少钱。”这句话像一把刀刺入李鹤铭的心脏。
他看向餐桌上的每一个人，他们眼中都写着同样的判断——他这个外来者，
这个从底层来的孤儿，注定会带来麻烦。最后李国富摆摆手：“这事到此为止。但鹤铭，
我要提醒你，李家有李家的规矩。”事后李鹤铭才从佣人那里听说，
那个“不值多少钱”的青花瓷瓶是明代官窑出品，价值近百万元。
这件事成了他在李家的生活缩影。接连几周，
啡渍被指证是李鹤铭不小心洒的；甚至连家庭聚会李鹤铭的迟到也被解读为对家人的不尊重。
而每一次，李明浩都会看似好意地为他解围，实则坐实了他的过错。每一次，
家人都毫不犹豫地相信明浩的话，而对李鹤铭的解释充耳不闻。
最让李鹤铭心痛的是母亲的态度。张芸总是会说：“鹤铭，我们知道你过去生活不易，
有些习惯一时改不过来，但你要努力适应这个家啊。”他试图讨好家人。
他记得每个人的生日和喜好，用自己攒下的那点钱买礼物，
尽管那些礼物与李家的消费水平相比寒酸得可笑。他主动帮忙家务，
却被告知“佣人会做这些”。他努力学习上层社会的礼仪，却总被嘲笑举止粗俗。
一个月后的家庭会议上，李国富宣布了李鹤铭的大学安排。“明浩在商学院表现很好，
已经开始在集团实习。鹤铭，你也应该读商科，将来辅助明浩管理家族企业。
”李鹤铭愣住了。他原本梦想学习计算机科学，在这方面他有着天赋和热情，
甚至在孤儿院期间就自学编程，做过一些小项目。“爸爸，我对商业不太感兴趣，
我想学计算机......”他小心翼翼地说。“胡闹！”李国富猛地拍桌，
“李家不需要程序员，需要的是管理者！明浩已经为你铺好了路，你应该感谢他才是。
”李明浩适时地插话：“爸，别生气。鹤铭只是还需要时间理解我们的世界。
我相信他会明白的。”就这样，李鹤铭被安排进了明浩所在的大学，
读他根本不感兴趣的商科。大学生活并没有给他带来喘息的机会，
因为明浩“好心”地提出兄弟俩应该同住一间宿舍，“帮助鹤铭尽快适应”。
宿舍生活成了李鹤铭的噩梦。明浩总是在人前扮演体贴的兄长，
人后却用各种方式让李鹤铭难堪。他会“无意中”提及李鹤铭的孤儿背景，
会“好心”地纠正他根本不存在的错误，会安排一些社交场合让李鹤铭出丑。
更让李鹤铭痛苦的是，明浩似乎与他的两个姐姐达成了某种默契。
李诗雅和李雨晴经常不请自来地到宿舍“看望弟弟们”，
却总能撞见李鹤铭的“尴尬时刻”——要么是满地狼藉明浩弄的，
要么是李鹤铭正在为某个考试焦头烂额明浩故意给了他错误信息。“你就不能争气点吗？
”一次李雨晴看到宿舍乱成一团而李鹤铭正对着电脑发呆实际上是在调试程序，
忍不住责备道，“明浩又要学习又要实习，你还给他添乱！”李鹤铭沉默以对。
他知道辩解毫无意义。那天晚上，他无意中听到了明浩和雨晴的对话。
明浩假意为他辩护：“二姐，别这么说鹤铭。他毕竟刚接触我们的世界，需要时间适应。
”雨晴哼了一声：“你就是太善良了！你看他那样，根本配不上做李家人。
真不知道爸妈怎么想的，非要接他回来。”“毕竟他是亲生儿子啊。
”明浩的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失落。“亲生又怎样？这十八年来是我们陪在爸妈身边！
你才是我们真正的弟弟！”李鹤铭悄悄退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坐下。
黑暗中，他第一次允许自己流泪。原来无论他多么努力，他都永远是个外人。
第二天是李家每月一次的家庭聚餐。李鹤铭本想借口不舒服不参加，
但明浩“体贴”地坚持要他一起回家。餐桌上，李国富问起明浩在公司的表现，
明浩谦虚地汇报了几项成就，得到全家人的赞许。然后话题转向李鹤铭。“鹤铭最近怎么样？
跟得上课程吗？”李父问，语气中更多的是义务性的关心而非真正的兴趣。李鹤铭正要回答，
明浩却抢先一步：“鹤铭很努力了，虽然微积分还是有点吃力，但我正在帮他补习。
”这完全是谎言。李鹤铭的微积分成绩是全班第一，反倒是明浩经常找他问问题。
但没等他反驳，李诗雅已经嗤笑：“果然基础差就是吃亏。明浩你可要多帮帮他。
”李鹤铭攥紧了手中的筷子，指节发白。他深吸一口气，平静地说：“我不需要帮助，
我微积分是满分。”桌上一片寂静。然后李明浩笑了起来：“鹤铭，没必要逞强。
上次测验你不是才刚及格吗？没关系，慢慢来。”“我每次测验都是满分。”李鹤铭坚持道，
目光直视明浩，“倒是你，明浩，上次考试好像没及格吧？需要我帮你补习吗？
”明浩的脸色瞬间变了，但很快恢复如常，带着委屈的表情：“鹤铭，如果你不想我帮你，
直说就好，何必这样呢？”李母顿时皱起眉头：“鹤铭，明浩是好心，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我说的是事实！我可以拿成绩单给你们看！”李鹤铭激动地站起来。“坐下！
”李国富喝道，“我不想看什么成绩单！我只看到你不知感恩，对关心你的哥哥恶语相向！
这就是孤儿院教给你的教养吗？”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李鹤铭头上。他缓缓坐下，
不再说话。余下的晚餐时间里，他沉默得像一尊雕塑。晚餐后，李鹤铭想直接回学校，
但明浩建议他留宿一晚。“明天早上我们一起回学校吧，我开车。”明浩笑着说，
那笑容只有李鹤铭能看出其中的虚伪。当晚，李鹤铭躺在床上无法入睡。凌晨两点，
他口渴难耐，悄悄下楼倒水。经过书房时，他听到里面有人说话。是李国富和明浩的声音。
鬼使神差地，李鹤铭停在门外偷听。“......他毕竟是我的亲生儿子，
血液里流着李家的血脉。”李国富说。明浩的声音响起，带着少见的冷静：“爸爸，
我理解您的情感。但您也看到了，鹤铭根本不适合我们的世界。他敏感、固执，
而且......”他停顿了一下，“我担心他将来会毁了您一手建立的事业。
”李国富沉默片刻，叹气道：“我知道。所以你要更加努力，明浩。
鹤铭的存在对你是一种鞭策。我要你证明你比他强，证明即使没有血缘，
你才是最适合继承李家事业的人。”“您的意思是？”“我把鹤铭带回来，就是为了激励你。
亲生儿子又怎样？这世界强者为尊。我要你比他更强，这样我才能名正言顺地把集团交给你。
鹤铭......”李国富轻笑一声，“就让他做个磨刀石吧，磨砺你的锋芒。
”门外的李鹤铭如遭雷击，浑身冰冷。他扶着墙，悄无声息地退回自己的房间。那一夜，
李鹤铭彻夜未眠。他坐在窗前，看着天际由漆黑转为灰白，再到晨光熹微。
十八年来对亲情的渴望在这一刻彻底粉碎。他明白了自己在这个家的地位——一件工具，
一块磨刀石，一个永远不被接纳的外人。黎明时分，他做出了决定。当明浩敲门叫他起床时，
李鹤铭已经收拾好自己少得可怜的行李。他打开门，平静地看着明浩假惺惺的笑脸。
“早上好，鹤铭！睡得好吗？我们一小时后出发回学校。”明浩说。“不必了，
”李鹤铭语气平淡，“我自己回学校。另外，我会申请住校，以后不常回来了。
”明浩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关切的表情：“怎么了？因为昨天的事生气吗？
爸爸说话是重了点，但也是为你好啊。”李鹤铭直视明浩的眼睛，
第一次不再掩饰其中的冷漠：“我们都很清楚是怎么回事，明浩。祝你在李家的生活愉快。
”他绕开愣在原地的明浩，走下楼梯。在客厅里，他遇到了正在用早餐的李国富和张芸。
“这么早要去哪儿？”李国富皱眉问。“回学校。以后我会住校，不常回来了。
”李鹤铭平静地说。张芸站起身：“鹤铭，别耍小孩子脾气。昨晚是你不对，
跟爸爸道个歉就没事了。”李鹤铭看着母亲，忽然觉得她无比陌生。“我没有错，
不需要道歉。我只是明白了自己在这个家的位置。”李国富放下报纸，
严厉地说：“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们给你提供最好的生活，送你上好大学，
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最好的生活？”李鹤铭几乎要笑出来，
“您是指被当作磨刀石的生活吗？父亲？”李国富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但没说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