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尘光里的川味闲适
晨雾裹着山坳,青石板上凝着露水,扫帚尖划过时,留下一道道湿润的痕。
“哥,等倒起!”
秀兰端着搪瓷盆从院坝追出来,盆里泡着要洗的床单。
她扎着马尾,发梢沾着晨露,盆沿磕在门框上“咣当”响,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起来,抖落几片羽毛落在李卫国肩头。
他笑着拍掉羽毛,扫帚尾扫过墙根的老陶瓮。
瓮里浮着层油膜,是去年腌的泡菜留下的。
瓮底沉着半块砖头,砖缝里嵌着枚生锈的钥匙——是他十八岁离家时,嬢嬢(西川方言,指姑姑)塞进行李箱说“留着配老屋锁”的,结果他到成都就弄丢了。
• 村口老黄桷树下,几个嬢嬢蹲在石凳上摆龙门阵(聊天),手里端着盖碗茶,茶烟袅袅升起• 远处稻田传来“唰唰”的割谷声,混合着蝉鸣,像首自然的交响曲• 秀兰洗床单时,把肥皂泡吹得满天飞,引得邻家娃儿追着跑,边跑边喊“泡泡飞咯!”
老樟木柜被拖出来时,灰尘在阳光里跳着舞。
李卫国用湿帕子擦柜脚,突然摸到块硬物。
掀开柜底暗格,铁皮盒上的红漆己经斑驳,盒盖扣着把小铜锁——钥匙早不知去向。
“我来!”
秀兰跑去灶屋拿了根铁丝,三两下就捅开了锁。
盒盖掀开的瞬间,霉味混着醪糟香涌出来(奶奶生前总爱做醪糟)。
里面躺着:• 叠成方块的蓝布手帕(奶奶包零钱用的,手帕边缘磨出了毛边,还沾着点醪糟渍)• 玻璃弹弹珠他小时候和村里娃儿赌弹珠赢的,阳光下闪着彩虹光)• 半包受潮的“娇子”烟丝(爷爷抽了一辈子的本地烟,烟纸泛着黄)• 泛黄的作业本(最后一页歪歪扭扭写着“等我赚大钱,给嬢嬢买金耳环”)• 一沓糖纸(用橡皮筋捆着,每张都写着日期和小事:“2010年3月5日,嬢嬢给我买糖2013年7月12日,和爷爷抓知了”)秀兰翻着糖纸咯咯笑:“哥你看,这张写着‘嬢嬢做的醪糟汤圆最好吃’!”
李卫国摸着作业本上的字迹,眼眶突然热了:“那时候字写得跟虫虫爬似的。。。。日头爬到中天时,奶奶留下的铁锅重新架上了灶。
秀兰蹲在灶前烧火,火光映得她脸蛋通红:“哥,你当年说这口锅炒的回锅肉最香,今儿个咱买肉去?”
李卫国正擦着窗棂上的蜘蛛网,闻言手一抖,帕子掉进院坝里的水缸。
缸里浮着片荷叶,是他上周从村口池塘摘的,此刻正托着滴水珠。
“行,买二斤二刀肉(回锅肉专用肉)!”
他摸出兜里皱巴巴的钱,是临走前包工头结的三天工钱——原本要赔医药费的,现在倒成了买肉钱。
• 卖肉的刘嬢儿老远就喊:“卫国回来啦?
你嬢嬢在时总买我这儿的肉,说‘二刀肉炒回锅肉,灯盏窝窝才巴适’!”
• 她手起刀落,案板上“咚”地一声,块肥瘦相间的二刀肉落进草绳网里。
李卫国接过时,看见刘嬢儿围裙上沾着点血渍——和他院坝里那口老水缸的青苔一个颜色。
日头偏西时,隔壁张嬢儿挎着菜篮来串门。
她蹲在院坝的石凳上,看秀兰刮肉皮上的毛:“丫头手真巧,这肉皮刮得比城里超市的还干净。”
“张嬢儿吃块糖?”
李卫国递过包水果糖。
女人接过,糖纸在阳光下闪着光:“你爷那会儿也爱买这个,说‘甜嘴甜心’。”
糖纸在风里飘了飘,落进墙角的鸡窝。
母鸡“咯咯”叫着,把糖纸踩进稻草里。
张嬢儿突然指着房梁:“你爷当年修房,说梁得顺着木头的脾气走。
你瞧那道缝——”她手指向梁间裂痕,“是虫蛀的,你爷没补,说‘木头也得喘气’。”
李卫国抬头看,裂痕在夕阳里像道金色的河。
他想起十八岁那年,爷爷躺在病床上摸他的手:“卫国啊,人得像木头,受了伤也得长出新的‘筋’来。”
晚风裹着炊烟钻进院门时,秀兰把炒好的回锅肉端上桌。
铁锅“滋滋”冒着热气,肉香混着醪糟香飘满院坝。
李卫国舀了碗醪糟汤圆给张嬢儿,女人喝了一口首咂嘴:“鲜!
比你嬢嬢炖的还鲜!”
饭后,秀兰在井边洗衣服,水花溅在青石板上“啪啪”响。
李卫国坐在门槛上修竹椅,竹片在他指间翻飞。
张嬢儿临走前塞给他个布包,打开是包醪糟曲子:“来年开春做醪糟,你嬢嬢最爱看。”
夜深了,月光爬上房梁。
李卫国躺在硬板床上,听着窗外虫鸣。
手机屏裂痕里映着月光,像道银色的溪。
他摸出存折,指尖摩挲着“给卫国娶媳妇用”几个字,突然笑了——原来最珍贵的“家当”,早就在这一饭一蔬、一檐一瓦里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