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破釜沉舟
手里捏着刚打印出来的繁城集团注册申请表,纸页边缘被露水浸得发皱。
楼下传来收废品三轮车的叮当声,巷子里飘来廉价包子的油香——这是她住了五年的地方,三十平米的单间,月租八百,窗户正对着别人家的阳台,晾着滴着水的内衣裤。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银行的短信提醒:尾号3729的储蓄卡余额为1256.3元。
她昨天把最后那套高定西装送去了典当行,当票上的数字刚好够支付公司注册的手续费。
苏野昨晚塞给她的保温桶还放在床头柜上,粥早就凉透了,塑料盖上凝着一层白霜。
“咚咚咚”的敲门声带着急躁,林薇的大嗓门隔着门板炸开来:“凌繁!
你死在里面了?
再不开门我踹了啊!”
凌繁转身下楼,刚拉开门就被一股风撞得后退半步。
林薇穿着亮黄色的连衣裙,妆容精致得像要去参加晚宴,手里却拎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拉链没拉严,露出里面一沓沓捆好的文件。
“喏,都在这儿了。”
林薇把蛇皮袋往地上一扔,弯腰换鞋时看见凌繁脚上的帆布鞋,眉头立刻拧成了结,“你就穿这个见投资人?
凌繁,咱虽然穷,但气场不能输啊。”
“投资人在咖啡馆等我们,不是去参加董事会。”
凌繁往马克杯里倒了点热水,“昨晚没睡好?
黑眼圈快掉地上了。”
“能睡好才怪。”
林薇抢过她手里的杯子灌了一大口,“我妈知道我辞了公关部经理的工作,差点没把我户口本撕了。
她说我放着月薪两万的工作不干,跟着你疯——”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林薇看着凌繁把盛世集团的股权转让协议推到桌上,那上面王盛世的签名歪歪扭扭,像条濒死的蛆。
“你真把他办了?”
林薇的声音发颤,伸手去摸那份协议,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了,“那……盛世集团现在是你的了?”
“不是我的,是烂摊子。”
凌繁拉开抽屉,拿出一叠账单拍在桌上,“王盛世欠了供应商三百万,还把办公楼抵押给了高利贷。
我拿的不是公司,是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林薇的脸瞬间白了:“那你还接?
你疯了?”
“不接怎么办?”
凌繁抬眼看向她,晨光从窗户斜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看着那个蠢货把我们熬了三年的项目毁了?
还是回去继续被他堵在茶水间揩油?”
三年前她们在庆功宴后台遇见。
林薇当时被客户灌酒,裙子被摸得皱成一团,是凌繁冲过去把红酒泼在那老头脸上,说“王总找您谈合同”。
后来林薇总说,凌繁骨子里那股狠劲,是天生的。
“可我们没钱啊。”
林薇瘫坐在塑料凳上,手指绞着连衣裙的腰带,“我把积蓄都取出来了,也就二十万,连塞牙缝都不够。”
凌繁没说话,打开电脑调出一份文件。
屏幕上密密麻麻列着名字,后面标注着职务、特长和联系方式——都是这几年被王盛世挤走的老员工,有技术部的骨干,有跟着她跑市场的销售,甚至还有管仓库的老师傅。
“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凌繁的鼠标停在“张工”的名字上,那是公司的技术总监,上个月因为拒绝做假账被王盛世当众骂成“老不死的”,“你今天去联系这些人,告诉他们,繁城集团要招人,工资暂时只能开一半,但股份少不了他们的。”
“他们会来吗?”
林薇咬着嘴唇,“王盛世把公司搞得乌烟瘴气,谁还敢趟这浑水?”
“会来的。”
凌繁的语气很笃定,“张工的女儿要做手术,我帮他联系了医院;小李想在老家买房,我知道哪个楼盘性价比最高;就连仓库的刘师傅,他儿子想进的汽修厂老板,是我跑业务时认识的。”
林薇猛地抬头看她。
原来凌繁早就布好了局,那些看似不经意的帮忙,全是埋下的伏笔。
“可启动资金怎么办?”
林薇还是没底,“高利贷的人下个月就要收楼了。”
凌繁合上电脑,从衣柜深处翻出个铁皮盒子。
打开时,林薇看见里面除了几张泛黄的照片,只有一个红本本——房产证。
“这是……我妈留给我的老房子,在郊区,不值钱,但够抵押五百万。”
凌繁把房产证塞进包里,帆布包的带子断了一根,用别针别着,“九点约了砚海资本的人,你陪我去。”
林薇“腾”地站起来,声音都变了调:“你疯了?
那是你妈唯一的念想!
凌繁,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实在不行……没有别的办法。”
凌繁打断她,弯腰系帆布鞋的鞋带,动作很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要么拼一把,要么认命。
我选前者。”
她的母亲是在那个老房子里走的,肺癌晚期,临死前攥着她的手说“繁繁,要好好活”。
那时候父亲拿着家里最后一点钱去赌,回来时只带回一身酒气和赌债。
林薇看着她单薄的背影,突然说不出话来。
这个永远把情绪藏得死死的女人,此刻握着房产证的手,指节都在发白。
砚海资本的总部在市中心最豪华的写字楼里。
林薇站在旋转门前,扯了扯凌繁洗得发白的衬衫:“真不换件衣服?
你看人家穿的都是西装。”
“穿龙袍也不像太子的人,穿西装只会像卖保险的。”
凌繁理了理领口,目光落在前台小姐胸前的工牌上,“我们约了沈总。”
前台打量她们的眼神带着审视,像在看两个误入的乞丐。
首到确认预约信息后,才不情不愿地拨通内线:“沈总,凌小姐到了。”
电梯平稳上升,镜面里映出两个格格不入的身影。
林薇紧张得手心冒汗,凌繁却在看手机里的股市行情,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
“别紧张。”
凌繁突然开口,“等会儿不管他们说什么,你都别说话。”
“为什么?”
“因为你一紧张就会说胡话。”
凌繁瞥了她一眼,“上次你跟客户谈判,把‘合作共赢’说成‘同归于尽’,忘了?”
林薇的脸“腾”地红了,刚想反驳,电梯门开了。
会议室里坐着个穿灰色西装的男人,背对着她们看窗外的风景。
听见动静,他转过身来,鼻梁上架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像淬了冰的墨。
“凌小姐。”
沈砚伸出手,指尖冰凉,“久仰大名。”
凌繁握住他的手,只碰了一下就收回:“沈总。”
她知道这个男人。
财经杂志的常客,三十岁就掌控着数十亿资本,传闻他从不投资女性创业者,理由是“情绪化,成不了大事”。
沈砚的目光扫过她的帆布包,又落在林薇的蛇皮袋上,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凌小姐想用盛世集团的烂摊子,抵押五百万?”
“不是抵押,是投资。”
凌繁把繁城集团的计划书推过去,“我会砍掉盛世的房地产项目,专攻新能源技术,张工的团队己经有了初步成果,市场前景……我对技术没兴趣。”
沈砚打断她,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我只关心,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翻盘?
王盛世经营了十年都垮了,你一个刚上位的女人……因为他是蠢货,我不是。”
凌繁首视着他的眼睛,没有丝毫闪躲,“沈总投资的是回报率,不是性别。
如果繁城明年的利润达不到砚海的预期,我这房子归你,我本人给你打十年工,年薪一块钱。”
林薇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把手里的蛇皮袋掉在地上。
沈砚的镜片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了:“凌小姐倒是敢赌。”
“不敢赌的人,不配赢。”
凌繁站起身,帆布包的带子晃了晃,“沈总考虑清楚了,随时打我电话。”
她转身就走,林薇赶紧拎着蛇皮袋跟上,走到门口时听见沈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明天上午九点,带抵押合同来。”
凌繁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是抬手比了个“OK”的手势。
电梯里,林薇终于忍不住尖叫:“他答应了?!
凌繁,他真的答应了?!”
“他不是答应投资,是想看我怎么死。”
凌繁看着电梯数字不断下降,“沈砚这种人,最喜欢看别人在刀尖上跳舞。”
走出写字楼时,阳光正好。
林薇看着凌繁被晒得发亮的侧脸,突然觉得那身洗得发白的衬衫,比任何高定都要挺拔。
“喂,”林薇捅了捅她的胳膊,“等我们发财了,第一件事干什么?”
凌繁想了想,嘴角难得扬起一点弧度:“换个带天台的房子,能看见日出的那种。”
远处的工地传来打桩机的轰鸣,像在为她们敲响战鼓。
林薇看着凌繁毫不犹豫往前走的背影,突然觉得,跟着这个连最后退路都敢斩断的女人,好像真的能走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