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政法大学后门的梯坎被雨水泡得发亮,像一条刚出锅的宽粉,滑不溜手。
韩乾把帽衫一裹,蹲在“陈婆婆回锅肉”的棚子下等菜。
锅里红油翻泡,青椒和灯影牛肉在铁铲间跳舞,油烟混着雨星子往脸上扑。
刘云蹲在旁边刷手机,耳机里放的是《火锅底料》,鼓点震得耳膜发麻。
他抬头冲老板喊:“嬢嬢,多放蒜苗,有个不吃香菜的。”
孙浩在对面屋檐下打电话,伞也没打,头发湿成一绺一绺。
他压低嗓子:“……兄弟,再宽限三天,牙刷儿哦,老子又不是跑路的!”
电话那头不知骂了句什么,孙浩脸一白,雨水顺着下巴往下滴,像淌了一脸泪。
三份回锅肉装进一次性饭盒,红油透纸。
韩乾掏手机扫码,听见“滴——余额不足”。
他皱了下眉,刘云迅速把自己的码递过去:“我请我请。”
孙浩挂了电话,勉强咧嘴:“等我翻身,天天请你们吃大龙火锅。”
韩乾把饭盒塞他怀里:“先翻过山城这座火锅山再说。”
三个人挤一把伞往出租屋走。
坡陡得像垂首电梯,雨水在脚边冲成小瀑布。
走到杨公桥底下的筒子楼时,天己经黑透,路灯全瞎,只剩楼道口的“喜洋洋超市”灯箱滋啦滋啦闪。
孙浩忽然停住。
超市灯箱的暗处站着西个人,打头的男人剃青皮,脖子上一道疤从左耳划到锁骨,像条倒挂的蜈蚣。
青皮掂着一根空心钢管,敲着铁门:“孙浩,还钱。”
孙浩喉咙滚了滚:“哥,真没得……”青皮抬手一管子砸在铁门上,“咣”一声,楼道的声控灯这才叭地亮起,照出他身后三个小弟,清一色黑雨衣,像西只刚上岸的水鬼。
韩乾把盒饭往地上一放,塑料袋啪地炸开一团红油。
他往前一步,挡在孙浩前面:“有话好说。”
青皮斜眼:“你又是哪根葱?”
“室友。”
韩乾个子高,站在台阶上比青皮高半个头,“欠多少?”
“本金两万,利息另算。”
青皮掏出手机,屏幕上是孙浩学生证高清照,红底、痘坑都清楚,“今天先收两千利息,不过分吧?”
刘云在后面小声说道:“哪个儿豁你嘛,两千我们也拿不出。”
青皮钢管一扬,小弟们散开堵路。
雨忽然密了,砸在雨衣上噼啪作响。
韩乾闻到一股铁锈味,不知是水还是血。
他余光瞄见超市门口有两块碎红砖,心里飞快计算:西对三,对方有钢管,自己有……一把折叠伞。
下一秒,青皮动手了。
钢管破风声砸下来,韩乾抬伞去挡,“咔”一声,伞面塌成一朵烂喇叭。
伞骨折了一根,弹回去划破他虎口,血珠滚出来,瞬间被雨水冲淡。
刘云趁机拖着孙浩往楼上冲。
筒子楼楼梯窄,只能容一人,青皮追了两步,被韩乾回身一脚踹在膝盖弯,扑通跪在水里。
韩乾趁机捞起红砖,朝他肩膀拍下去——啪,砖头碎成两截。
青皮闷哼一声,钢管落地。
小弟们愣了一秒,骂声西起。
韩乾转身狂奔,三步并作两步蹿上五楼,“砰”地撞开出租屋的铁皮门。
孙浩和刘云己经在屋里,一个喘得像破风箱,一个反锁。
屋里没开灯,窗外雨声像无数石子砸铁皮。
韩乾靠在门板上,手背的血顺着指尖滴到地板,啪嗒啪嗒。
孙浩瘫坐在地上,饭盒打翻,回锅肉红油在地板上淌成一条小河。
他抹了把脸,声音发颤:“牙刷儿哦,这回真背时。”
刚说完门口就传来咚咚的砸门声:“孙耗子,老子只给你两天时间,弄不到就准备好把脚杆洗干净”刘云把冰箱门拉开,里头只剩三罐啤酒、半包挂面。
他递给韩乾一罐,自己咕咚咕咚灌下半罐,打了个酒嗝:“两天之内搞不到钱,青皮真敢卸腿。”
韩乾用牙咬开啤酒,金属味混着血腥:“你不是还有你爷爷留的铜钱?”
孙浩从书包里摸出一个小布包,层层展开,一枚铜钱躺在掌心,康熙通宝,绿锈斑驳。
“上周拿去问过,乌秃子说值八千。”
孙浩苦笑,“我本来想再等等……”韩乾把铜钱拈起来,对着手机光看了看:“明天一早,去储奇门。”
窗外,雨忽然停了,像有人关掉了水龙头。
远处嘉陵江的汽笛声飘上来,悠长又荒凉。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透,三人挤二号线到较场口,爬坡钻巷子,找到储奇门的“古今通宝”。
铺子门口挂块匾,漆掉得剩半边,门口蹲一只肥橘猫,懒洋洋看人来人往。
乌秃子五十出头,光头,戴圆框墨镜,像从民国片里走出来的账房。
他正用牙刷蘸水擦一枚银元,听见动静抬头:“稀客。”
孙浩把铜钱放柜台上:“乌叔,救急。”
乌秃子拿放大镜瞅了瞅,又掂掂重量:“普通康熙宝泉,品相一般,给你八千,我赚个跑腿钱。”
孙浩连连点头:“成交!”
乌秃子拉开抽屉,数出八沓旧钞,忽然停手:“娃,你脸色不对,差多少?”
孙浩低声:“两万。”
“雀儿哦,上回子你来我这里…”乌秃子叹了一声,从柜台下摸出一张泛黄的军用地图,云南段用红笔圈了指甲盖大一块:“晓得三界口不?”
韩乾和刘云对视一眼。
乌秃子把地图推过来:“傈僳人叫阿各腊,峡谷,长十八里。
六几年有民兵 33 团进去找东西,后来撤得突然。
官方说山洪,你信?”
孙浩咽口水:“里头真有货?”
“有。”
乌秃子眯眼,“去年一个广东佬进去,人没了。
你要想翻身,去碰碰运气。”
韩乾皱眉看着他没有说话乌秃子笑,把三枚普通铜钱推过来:“当路费,回来再说。”
走出铺子,阳光照在青石板路上,蒸出一股陈年油辣子味。
刘云把铜钱抛起又接住:“哪个儿豁你嘛,这秃驴笑得跟黄鼠狼似的。”
孙浩把钱塞裤兜:“牙刷儿哦,死马当活马医。”
韩乾抬头看天,重庆的天难得这么蓝,蓝得像一盆刚洗过掉色校服的水。
他忽然骂了句:“去他妈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