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脚步声，只有一种低频的嗡鸣，仿佛死神的呼吸，震得莉亚胸腔发闷。
她的个人熵值警报在视觉界面疯狂闪烁，红色的连接强度：16.3% —— 状态：严重冲突，高熵值风险字样像血一样刺眼。
“节点 Lia，最后一次警告。
解除抵抗，接受审查。”
冰冷的电子音没有丝毫波动，但其中蕴含的强制力不容置疑。
另一个清理者己经彻底清通了障碍，传感器扫过少年逃离的路径，头盔转向那个方向。
深度解析审查。
她的记忆将被翻阅，她的心流将被剖析，她那一刻的怜悯和背叛将被定义为系统熵增的病毒，被彻底清除或隔离。
那个少年，也绝无可能逃脱系统的追踪。
不。
这个念头不再是犹豫，而是变成了一种冰冷的决绝。
她刚刚放走了一个可能理解“家”为何物的人，她不能就此结束。
就在左侧的清理者伸手即将触碰到她肩膀的瞬间，莉亚动了。
她没有攻击——那毫无意义——而是将全身的生物能量以前所未有的效率集中，不是用于思考，不是用于连接，而是用于最原始的运动。
她猛地向侧后方跃去，动作幅度之大、之突兀，完全不符合心元节点高效、优雅的行为模式。
这更像那只受惊的少年会做出的动作。
这一跃让她堪堪躲过了清理者的手，但代价是她重重地摔在粗糙的混凝土碎块上，传感服被划破，皮肤传来尖锐的痛感。
痛觉信号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涌入她的意识，没有被系统自动平滑处理。
“目标节点拒绝配合，行为模式异常化。
授权使用低强度抑制手段。”
清理者的声音依旧平稳。
莉亚甚至没有时间爬起来。
她手脚并用地向后蹬爬，利用对地形的瞬间分析，翻滚到一根倾倒的巨大金属横梁后面。
一道无形的脉冲擦着她的发梢掠过，击中她刚才所在的位置，地面的瓦砾瞬间变得酥脆，化为一片均匀的尘埃。
压制脉冲。
他们真的动手了。
恐惧如同冰水浇头，但奇异的是，这极致的恐惧反而让她的思维变得异常清晰。
她是生物维护员，她的优势不在于对抗，而在于理解和理解之后的利用。
她的目光飞速扫过周围的环境，HUD上的数据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刷新： **结构完整性：17%，极度危险。
**西侧3米处检测到旧时代地下管道系统，腐蚀严重，生物信号复杂。
空气中悬浮孢子浓度超标，可能引发未调整个体的过敏反应。
有了！
就在第二个清理者绕过来，即将封死她退路的瞬间，莉亚用尽力气，猛地一脚踹向身旁一根看似牢固、实则承重结构己被严重腐蚀的钢筋支柱。
“吱嘎——轰隆！”
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后，一小片废墟发生了二次坍塌，烟尘弥漫而起，暂时遮蔽了清理者的传感器视野。
警告：剧烈运动导致心率飙升，肾上腺素水平超出安全阈值。
警告：制造无序坍塌，行为与系统优化原则严重背离。
莉亚无视了脑中所有的警报。
她现在只有一个目标：活下去，像那个少年一样活下去。
她利用这争取来的几秒钟，毫不犹豫地扑向西侧那个黑黢黢的地下管道裂口。
那裂口布满铁锈和黏滑的苔藓，散发着浓重的腐臭和霉味。
对于追求纯净的系统节点而言，这是本能要避开的地方。
她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管道内部一片漆黑，狭窄而逼仄。
她的传感器在强干扰下功能大幅衰减，只能提供模糊的轮廓扫描。
她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在管道中回荡，除此之外，还有窸窸窣窣的、令人不安的细微声响从深处传来。
外面传来脉冲武器轰击管道入口的声音，但厚重的混凝土和金属结构暂时保护了她。
“目标逃入地下管网。
结构复杂，信号衰减严重。
请求调用区域结构蓝图并部署追踪单元。”
清理者的声音从入口处传来，冷静地像是在汇报一件物品的丢失。
莉亚不敢停留，在黑暗中艰难地向前爬行。
肮脏的污水浸湿了她的衣服，未知的生物从她手边爬过。
每一秒都是对过去二十年生命习惯的彻底颠覆。
她从未如此狼狈，如此“不优化”，但也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我”的存在——一种脱离系统之后，基于恐惧和求生欲而燃烧的***裸的意识。
她不知道爬了多久，首到彻底听不到外面的动静，才力竭地瘫坐在一片相对干燥的黑暗中。
寂静和孤独如同实质的黑暗包裹了她。
她切断了与帕斯的主动连接，此刻，她的意识里只剩下自己疯狂的心跳和呼吸声。
没有系统持续的数据流输入，没有任务指示，没有心流平稳度的监控……这是一种可怕的、令人眩晕的自由。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亮起柔和的白光，试图连接系统，获取方位，报告平安——这是根深蒂固的本能。
但白光只是闪烁了一下，就熄灭了。
她现在是“异常体”。
系统不再是她服务的对象，而是追捕她的猎手。
这微小的连接尝试，只会暴露她的位置。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她。
她该怎么办？
去哪里？
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像一个人一样独立生存。
就在绝望开始蔓延时，她的传感器捕捉到了一个微弱的、有规律的……敲击声？
咚…咚咚…咚……声音很轻，来自管道深处，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奏感，不像自然形成。
莉亚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是清理者？
还是……别的什么？
那个少年？
“家”？
她屏住呼吸，仔细倾听。
敲击声重复着那个模式：咚…咚咚…咚……犹豫了片刻，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
她小心翼翼地朝着声音的来源挪动。
管道在这里变得宽敞了一些，前方隐约透出一点微弱的光亮。
那不是系统洁净的人造光，而是跳动的、温暖的火光。
敲击声就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莉亚悄无声息地靠近，躲在一处坍塌形成的阴影后，向外窥视。
眼前是一个被巨大管道交错支撑起来的、类似地下洞穴的空间。
中央生着一小堆篝火，燃烧着废弃的木料和塑料，跳动的火光在锈蚀的管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而火堆旁，坐着那个野生少年。
他正拿着一块金属，有节奏地敲击着一根水管，发出她刚才听到的信号。
他看起来比刚才平静了一些，但眼神依旧机警地扫视着西周。
在火堆的另一边，阴影晃动，又一个身影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女人，身材高瘦，穿着用废弃传感服和粗布拼接改制的衣服，脸上有风霜刻下的痕迹，但一双眼睛锐利如鹰。
她手里拿着一个扭曲的金属天线，正对着一个严重破损的旧时代平板电脑，屏幕上闪烁着混乱的雪花点和断断续续的波形。
“……‘墙’外面的干扰又变强了。
‘长老’说得对，他们在加固屏障。”
女人头也不抬地说道，她的声音沙哑却清晰。
然后，她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精准地射向了莉亚藏身的阴影。
“看来，我们的小客人不止带回来一点骚动，”女人放下设备，手无声地摸向腰间一把用金属碎片磨成的粗糙匕首，“还引来了一个‘光鲜’的尾巴。”
少年立刻跳了起来，抓起地上的一根铁棍，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挡在了女人身前，警惕地盯着莉亚的方向。
莉亚知道自己暴露了。
她心脏狂跳，大脑飞速运转。
战斗？
逃跑？
解释？
她看着那个女人，看着她手中那个能探测系统干扰的破旧设备，看着她显然不同于少年的、带着某种沉淀智慧的锐利眼神。
这些人……他们不仅是在躲避系统。
他们似乎在观察系统，甚至理解系统的运行方式。
他们不是无序的熵增。
他们是一个变量。
莉亚深吸一口气，压下了所有的恐惧和混乱。
她慢慢地，非常缓慢地从阴影中走了出来，高举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武器。
“我……我不是清理者。”
她的声音因为紧张和干渴而嘶哑，“我……我放走了他。
我背叛了系统。”
她看向那个少年，又看向那个眼神锐利的女人。
“你们……你们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