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口大的花瓣层层叠叠,白得像上好的羊脂玉,被午后的阳光一照,几乎要透出光来,空气中浮动着甜润的香气,连带着青砖黛瓦的老宅都染上了几分柔情。
花安澜坐在东厢房的窗前,指尖捻着一支狼毫,宣纸上刚落了几笔兰草,墨色还晕染着,就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
母亲推门进来时,鬓边的珍珠耳坠轻轻晃动:“安澜,陆家的人到了,去前厅见见吧。”
她放下笔,净了手,跟着母亲穿过回廊。
青石板路被午后的阳光晒得温热,廊下的紫藤萝垂落下来,紫色的花瓣扫过她的衣袖,带着清浅的香。
前厅里己经有了说话声。
花安澜走进去时,先是规规矩矩地向主位上的陆老先生行礼,声音清柔:“陆老先生好。”
老人看着她,目光里带着长辈对晚辈的审视,却也藏着几分温和:“好孩子,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花安澜依言抬头,眼帘轻抬的瞬间,正好撞上一道视线。
那视线来自站在陆老先生身侧的男人。
他穿着一身炭灰色西装,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身姿挺拔如松,肩线利落,下颌线绷成一条冷硬的弧度。
阳光从窗棂斜射进来,在他鼻梁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衬得那双眼睛愈发深邃,像沉在寒潭里的星子,看着她时,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探究。
这就是陆靳年。
京城里无人不知的陆家长孙,商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也是……她未来的丈夫。
花安澜的心跳漏了一拍,连忙低下头,指尖微微蜷缩。
她听说过许多关于他的传闻,说他手段狠厉,说他性情冷淡,说他身边从未有过女伴,是圈子里出了名的“洁身自好”。
此刻亲见,才知传闻不及他本人半分的气场。
他就像一株生长在雪山上的雪松,带着生人勿近的清冷,却又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矜贵。
“这是小犬,靳年。”
陆老先生开口介绍,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骄傲。
陆靳年微微颔首,声音低沉,像玉石相击:“花先生,花夫人,花小姐。”
简单的称呼,客气得恰到好处,却也疏离得泾渭分明。
花安澜的父亲笑着摆手,打破了这份微妙的距离感:“一家人,不必多礼。
靳年快坐。”
“一家人”三个字,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让厅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
花安澜能感觉到那道视线又落在了自己身上,这一次,似乎停留得久了些。
她悄悄抬眼,正看见陆靳年的目光掠过她的裙摆——那上面绣着几株兰草,是她亲手绣的。
他的眼神没有什么波澜,像一潭深水,看不出情绪,却让花安澜的脸颊微微发烫。
长辈们开始谈论联姻的事,从两家祖辈的交情说到如今的境况,语气平和,却字字句句都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
花安澜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盘扣,忽然听见父亲问她:“安澜,你觉得呢?”
她愣了一下,像从一场恍惚的梦里惊醒。
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陆靳年。
他也在看她。
西目相对的瞬间,时间仿佛慢了半拍。
空气里的玉兰香似乎更浓了些,蝉鸣也变得遥远。
她看见他眼底的平静,像深秋的湖面,不起一丝波澜,却又好像从那平静深处,捕捉到一丝极淡的波动,像投入湖心的石子,漾开微不可察的涟漪,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
花安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女儿听父母的安排。”
没有犹豫,没有抗拒,得体得像演练过千百遍。
陆老先生满意地点点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好,既然孩子们都没意见,选个好日子,把婚期订下来。”
陆靳年自始至终没再说什么,只是在离开前,又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很轻,像风拂过水面,却在花安澜的心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墨痕。
送走陆家的人,花安澜回到自己的书房。
夕阳己经西斜,把窗台上的文竹影子拉得很长,像一幅淡墨画。
她坐在书桌前,看着宣纸上那未完成的兰草,笔尖悬在半空,却怎么也落不下去。
脑海里反复浮现的,是陆靳年那双眼睛。
清冷,深邃,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
她拿出一本素面的笔记本,那是她用来记录日常杂感的,翻开空白的一页,犹豫了片刻,提笔蘸了点墨,轻轻画了一朵小小的玉兰。
花瓣层层包裹,像藏着什么秘密。
画完才惊觉,这花的形态,竟像极了陆靳年西装口袋里别着的那支胸针——一朵玉兰花,莹白温润,和他的气质莫名契合。
而此刻,刚坐进车里的陆靳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胸针。
那是出发前管家准备的,说“见未来亲家,戴点温润的配饰好”,他本不在意这些。
此刻却忽然想起,花安澜裙摆上的兰草,绣得极精致。
针脚细密,配色清雅,看得出绣者的用心,像她的人一样,温婉里藏着韧性。
司机发动车子时,他忽然开口:“查一下,花小姐喜欢什么花。”
心里却暗自诧异——这位从不关心女儿家喜好的大老板,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司机愣了一下,连忙应下。
陆靳年没再说话,只是望向窗外。
花家老宅的飞檐渐渐远去,青灰色的瓦片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
他想起刚才花安澜抬头时,眼底的那一点光,像落进他寒潭里的星子,亮得有些晃眼。
至少,那位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姑娘,比他想象中要顺眼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