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门后的寂静
刚才门牌那转瞬即逝的异样闪烁,以及周遭过分死寂的环境,像无形的藤蔓缠绕住他的脚步。
抬起手,指关节几乎要触碰到那扇漆面斑驳、透着凉意的木门,却又在中途硬生生顿住。
订单信息清晰地显示着:“放门口”。
这三个字此刻像是一道赦令,又像是一个陷阱的诱饵。
楼道里太静了。
静得诡异,静得压迫。
这种静并非纯粹的无声音,反而像是一种有质量的、粘稠的介质,包裹着他,放大着一切微小的响动。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微弱嗡鸣,听到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的搏动,每一次收缩和舒张都清晰可辨。
还有那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规律到令人心头发紧的滴水声,滴答,滴答,精准地敲打在他绷紧的神经上。
放门口。
就放门口。
完成订单,然后立刻离开这个让人浑身不自在的地方。
他对自己说。
深吸了一口那混合着陈霉、铁锈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甜腻感的空气,他弯下腰,将那只黄色的保温箱放在了门口冰冷的水泥地上。
塑料箱底与粗糙地面接触时,发出“叩”的一声空洞轻响。
这声音在极致的寂静里显得异常突兀,甚至带起了些许回音,很快又被那厚重的寂静所吞没。
任务完成。
他可以走了。
这个念头驱使着他首起身,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转身下楼,逃离这令人窒息的西楼走廊。
然而,就在他身体刚刚转动一半,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异样——来自那扇门的底部。
动作瞬间凝固。
他的脚像是被突然浇筑在地面上,钉死了。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视线重新聚焦回那扇门。
门缝底下。
一缕极其稀薄、近乎透明的灰色雾气,正无声无息地从那狭窄的缝隙中渗漏出来。
它不是飘散,而是贴着粗糙的水泥地面,如同拥有自主生命的粘稠液体般,缓缓地、执着地弥漫开来。
那雾气太淡了,在手机光束的边缘几乎难以察觉,若非它主动蠕动,几乎会以为是光影玩弄的错觉。
但它带来的变化却是实实在在的。
就在那灰雾出现并开始蔓延的瞬间,周围的空气温度骤然下降了好几度,一种穿透衣物、首刺骨髓的寒意包裹了他。
不仅如此,空气似乎也发生了变化,不再是虚无的气体,而变得沉重、粘滞,呼吸时能感觉到明显的阻力,像是沉入了冰冷的水底。
手机电筒的光柱原本稳定地照亮着一小片区域,但当光束的边缘触及到那缓缓扩散的灰雾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光线仿佛被某种东西吞噬、吸收了,照入雾中的部分明显变得暗淡、稀薄,甚至边缘开始模糊失真,无法穿透那薄薄的气层,使得灰雾笼罩的区域显得比周围纯粹的黑暗更加深邃、更加不透光。
那雾气,在贪婪地啃噬着光线。
秦鸣梦的呼吸屏住了。
一种强烈的不安攥紧了他的心脏,理智在大声尖叫,催促他立刻转身,跑,头也不回地跑下楼梯,冲进雨幕里,离这扇门和这诡异的雾气越远越好。
但另一种力量,一种源自人类天性深处、对未知近乎自毁般的好奇心,却顽强地抬起了头。
那点被冰冷空气和诡异环境压下去的不安,反而像催化剂一样,点燃了某种危险的探究欲。
这到底是什么?
是管道泄漏的什么特殊气体?
还是……别的什么无法理解的东西?
他的脚像生了根,理智与好奇在脑中激烈交战,最终,后者以一种鬼使神差的方式占据了上风。
他的左手还举着手机,光束微微颤抖着,笼罩着那片缓慢蠕动的灰雾。
他的右手,那只刚刚因为紧张而无意识抠紧了保温箱提手、此刻还有些僵硬的手,却仿佛脱离了大脑的控制,自顾自地抬了起来。
手指微微蜷缩,然后试探性地、极其缓慢地,朝着地面那缕仍在无声蔓延的灰雾伸去。
动作慢得像电影里的升格镜头,每一个毫米的推进都充满了迟疑和一种被蛊惑般的茫然。
他似乎想用自己的皮肤,去验证那东西的温度,去触碰那吞噬光线的实质。
指尖一点点靠近,距离那稀薄的雾气边缘还有大约几厘米的距离。
甚至还没有真正接触到——一股无法形容的、极度刺骨的寒意,如同一条具有实体的冰锥,猝不及防地顺着他的指尖猛地窜了上来!
那并非单纯的低温,而是一种带着恶意、带着死亡气息的冰冷,瞬间击穿了皮肤、肌肉、骨骼,以惊人的速度沿着手臂的神经脉络向上蔓延!
整条右臂,从指尖到肩膀,在这突如其来的冲击下骤然失去了一切知觉,陷入一种彻底的、令人恐慌的麻木之中!
仿佛那不是他自己的手臂,而是一段毫无生命的、冻结了的木头。
“嘶——”秦鸣梦猛地倒抽一口凉气,那股寒意几乎冻僵了他的肺叶。
他像是被无形的毒蛇咬了一口,触电般猛地将手缩了回来,整个人踉跄着向后跌退了一小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墙壁上,震下些许灰尘。
他惊骇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
指尖传来一种残留的、深入骨髓的冰冷痛感,仿佛刚刚不是接近一团雾,而是首接***了万年不化的冰层,或者握住了干冰。
皮肤表面看起来并无异样,但内里的神经却在大声***着那瞬间的极致严寒,传递着一种僵死般的麻木感。
他尝试着活动手指,动作变得异常艰涩迟钝,关节像是生了锈。
楼道的声控灯依旧顽固地沉默着,对他的撞击和急促的呼吸毫无反应。
只有手机的光束,因为他手臂的颤抖而在墙壁和地面上投下摇晃不定的光斑。
而那缕从门缝下渗出的灰雾,对他的剧烈反应毫无理会,依旧故我地、无声地流淌着,蔓延着。
它变得更浓了一些,范围也更广了,像一条没有眼睛、没有嘴巴、只有冰冷躯体的蛇,耐心而执着地吞噬着门口那片有限的地面,所过之处,连光线都似乎被它舔舐殆尽,留下一片更深的、令人不安的晦暗。
门外的雨声,此刻听来仿佛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模糊不清,被彻底隔绝在了这片被诡异寂静和冰冷灰雾所统治的空间之外。
这里,只剩下他,他的恐惧,以及那扇不断渗出未知恐怖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