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病房里的缺口
江放歌站在肾内科病房门口,手指在冰凉的门把手上悬了片刻,才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父亲江卫国躺在病床上,脸色蜡黄得像褪了色的旧纸,手背扎着输液针,透明的液体正一滴滴往血管里渗。
他睡着了,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口起伏,花白的头发贴在额角,比三天前婚礼上看到的模样,又憔悴了何止三分。
“姐。”
江晨音从窗边转过身,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白大褂的袖口卷到肘部,露出的小臂上沾着点没擦干净的碘伏。
她刚下夜班,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赶了过来。
放歌放轻脚步走到病床边,替父亲掖了掖被角,指尖触到他手背时,那冰凉的温度让她心口一缩。
“医生怎么说?”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怕吵醒父亲。
“情况不太好,”晨音垂下眼,声音有些发哑,“肌酐又升了,医生说必须尽快找到合适的肾源,不然……”后面的话她没说下去,但姐妹俩都懂那未尽之语里的绝望。
放歌的指尖微微颤抖。
她知道父亲病了,却不知道己经到了这个地步。
婚礼前三天,她回家看父亲,他还强撑着坐起来,笑着说“爸没事,就是有点累”,甚至叮嘱她“到了季家要懂事,好好跟季风过日子”。
原来那些笑容背后,藏着这么多她不知道的痛苦。
“费用……”放歌艰涩地开口。
她知道家里早就空了,父亲的公司破产时欠下的债还没还清,这场婚礼的费用,几乎是季家一手包办的。
晨音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缴费单,递到她面前。
上面的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放歌眼睛发疼。
“这是前期检查和透析的费用,我把工作以来攒的钱都垫进去了,昨天护士又来催了,说再不交齐,下周的透析可能都排不上。”
放歌攥紧了那张纸,指腹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想起婚礼上季风给她戴上戒指时说的话——“你的指尖只该碰琴键,不该碰生活的尘埃”。
那时她信了,以为嫁给他,就能把所有的狼狈和窘迫都关在门外。
可现在才明白,生活的尘埃从来不会因为一场婚礼就消失,它们只是暂时被掩盖,等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就会卷土重来,将人呛得喘不过气。
“我去找季风。”
放歌深吸一口气,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季风是她的丈夫,他不会不管的。
季家那么有钱,一百万对他们来说,应该不算什么吧?
晨音却忽然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姐,你跟季先生提过爸的真实情况吗?”
放歌一愣。
她没说。
翁虹——季风的母亲,从一开始就不看好她,觉得她是家道中落的千金,配不上季家。
如果让翁虹知道父亲需要这么多钱治病,她会不会更看不起自己?
所以她一首瞒着,只说父亲“身体不太好,需要静养”。
季风大概也以为,只是些老年人常见的小毛病。
“他是我丈夫,”放歌咬了咬唇,试图说服自己,“他应该……应该帮我们?”
晨音打断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姐,你是不是忘了,婚礼前一天,妈托人送来的那箱玉兰,翁虹当着你的面就让佣人扔了,说‘破产人家的东西,沾了晦气’。
她连一束花都容不下,你觉得她会愿意拿一百万给爸治病吗?”
放歌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她当然记得。
那天她穿着试好的婚纱,看着佣人将母亲亲手培育的玉兰扔进垃圾桶,花瓣被揉得七零八落,像她当时的心。
季风当时不在场,后来她跟他提了一句,他只说“妈就是那个脾气,你别往心里去,回头我再给你种一院子”。
那时她信了他的安抚,可现在想来,那更像是一种轻巧的回避。
“季风不一样,”放歌固执地重复,像是在说服自己,“他对我很好,他……他对你好,是因为他还不知道我们家有这么大的‘缺口’。”
晨音的声音冷了下来,“姐,你活在琴键和婚纱织成的梦里太久了。
季家那样的家庭,婚姻从来都不是只有爱情的。
他们愿意娶你,或许是看中你的名声,或许是季风真的喜欢你,但这不代表他们愿意为江家填这个无底洞。”
“那你说怎么办?”
放歌的声音带上了哭腔,“眼睁睁看着爸……我没说不救。”
晨音别过脸,看向窗外,“我己经去做配型了,结果要下周才能出来。
如果我的能用上,费用能省一大半,剩下的……我再想办法。”
放歌猛地抓住她的手:“你疯了?
你是医生,你知道捐肾有多伤身体!”
“我是医生,更知道再不救,爸就没了。”
晨音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疼,“姐,你好好过你的日子吧。
季风给你的那枚戒指,听说值不少钱,别弄丢了。”
最后那句话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扎进放歌心里。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无名指上的钻戒,冰凉的金属触感硌得她生疼。
这枚戒指,是季风对她的承诺,是她逃离过去的象征,可现在在晨音口中,却成了与父亲的生命对比的物件。
这时,病床上的江卫国忽然哼唧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视线有些模糊,看了半天,才认出放歌,哑着嗓子说:“放歌……你怎么来了?
不去陪季风?”
“爸,我来看看您。”
放歌连忙俯身,握住他枯瘦的手。
江卫国喘了口气,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愧疚:“是爸没用……让你受委屈了……那季家的人,没为难你吧?”
“没有,季风对我很好,您放心吧。”
放歌强忍着泪意,挤出一个笑容。
“那就好,那就好……”江卫国点了点头,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胸口起伏不止,好不容易平复下来,他拉住放歌的手,眼神恳切,“放歌,爸求你个事……爸您说,我一定做到。”
“别……别让季风知道我病得这么重,”他的声音气若游丝,“咱不能……不能拖累人家……爸这条老命,不值当……”放歌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父亲手背上。
她想说“爸,您别这么说”,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晨音别过脸,偷偷抹了把眼睛,转身往外走:“你们父女俩说说话,我去护士站问问情况。”
走到走廊尽头,晨音靠在墙上,掏出手机。
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未读信息,是昨天翁虹的特助发来的,只有一句话:“翁董说,让江小姐以后不要再来季家别墅,免得让放歌分心。”
她看着那条信息,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
原来她们早就被划定了界限,姐姐是季家的少奶奶,而她和父亲,是需要被“隔绝”的“尘埃”。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医院的催款短信。
晨音深吸一口气,点开通讯录,找到一个备注为“张经理”的号码。
那是她昨天托人问到的,一家私人借贷公司的负责人。
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她犹豫了很久。
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高得离谱的利息,可能带来的无尽麻烦。
但她别无选择。
病房里,放歌还在听父亲絮絮叨叨地说着过去的事,说着她小时候弹钢琴获奖的样子,说着母亲在世时最喜欢的玉兰。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父亲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虚弱。
放歌看着父亲日渐枯萎的生命,又想起晨音眼底的决绝,以及自己无名指上那枚象征着“新生活”的戒指。
她忽然觉得,自己像站在一个巨大的缺口面前——一边是摇摇欲坠的亲情和责任,一边是看似光鲜却脆弱不堪的婚姻。
而这个缺口,正张着漆黑的嘴,等着吞噬掉她仅有的一切。
她必须做些什么。
放歌站起身,轻轻吻了吻父亲的额头:“爸,您好好休息,我出去打个电话。”
走出病房,她拿出手机,指尖在“季风”的名字上停留了很久,最终还是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接通的瞬间,她听到了那边传来的海浪声,还有季风温和的声音:“放歌?
怎么了?”
放歌握紧了手机,喉咙发紧,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那句话:“季风,我……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本章完)